殷梨亭呆头呆脑地接过外衣,见程小姐向他敛衽一礼后渐行渐远,忽然把心一横又快步追上前,拦住她道:“程小姐,这桩亲事、这桩亲事……我是愿意的。你……”
他红着脸低下头扯下悬在腰间的一枚玉佩递过去,轻声道,“这枚玉佩原是我十八岁时师父送我的生辰之礼,这些年来我无一日离身……”
程小姐心口犹如装了一只小兔般扑扑乱跳,许久才低声道:“我的闺名,叫媛媛。”
她缓缓伸手去接那枚玉佩,殷梨亭却仍傻乎乎地不松手,只笑望着她,轻声而甜蜜地重复着:“媛媛、媛媛……”
程小姐面上微红,此刻风清日丽一碧如洗,美人如玉君子尔雅,足可铭记一生。她忽而想起了幼时读过的一首诗:
春日游,妾拟将身嫁与,杏花吹满头。一生休。
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不能羞。
第二部总有那么一个人你怎么都赢不了
武当铁算盘
春去秋来转眼六年过去,正如陆岷当年所料,如今武当庶务俱由弱冠之年的宋青书一手打理,宋远桥这个代掌门虽仍挂着名,实际却是早已脱身而出不多过问。这六年来,黄河一带年年泛滥元廷又无所作为,如今托庇在武当派门下生存的各地灾民流民已达三十万之数,鄂中一地早已无力容纳,武当的势力范围顺理成章地延伸至湖南。这三十万百姓有的为武当佃户、有的在武当买下的茶园内种茶、有的向武当借贷行商,便是住地治安亦由武当负责传授粗浅武学,使其组织队伍自保。势到如今,武当派在鄂湘两地俨然已成一方割据,人强马壮威名赫赫。而武当门下其十抽一的征粮规矩至今不变,对托庇武当门下的茶农与商户亦是一般善待。两年前,殷梨亭与程小姐盟定终生,程父又广邀儒林旧友前来武当为幼童讲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乱世之秋,百姓已视武当为人间乐土,至于武当张真人更是上天派来救济众生的神仙人物。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正十八年。清明过后,宋青书与殷梨亭二人带着一匣自峡州茶园刚采摘下来的春茶快马赶去大都拜会茶商陆舫德。陆舫德年约四旬生得白胖肥硕,原在杭州经营茶园,时来运转远房堂妹被元廷的七王爷瞧上了,成了极受宠爱的第九房小妾。接到消息的陆舫德便收拾了杭州青黄不接的买卖,跑来大都投奔。这几年仗着七王爷的威风将大都的茶商都挤跑了,唯他一家独大,陆老爷自知升官无望发财心愿已成便又求起了风雅。因是做的茶叶买卖,便自称是唐时茶圣陆羽之后。陆舫德品性虽差,于茶道却并非一无所知,刚品过宋青书特地送来的春茶便长长一叹,摇头晃脑地摆弄学问。“细啜襟灵爽,微饮齿颊香。好茶!”
却是不知这同样写出“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的陆游又是不是他的祖宗。
宋青书直至陆舫德端起茶碗才跟着品茶,他天生肤白此时端着那定窑白瓷五指竟是比瓷器更细腻上数分,全不像一个武夫的手。听陆舫德夸他的新茶,宋青书也随之阖上碗盖,将那才略略沾唇的清茶摆到一旁,随意道:“陆先生既然喜欢,这匣新茶还请笑纳。”
陆舫德望向那匣茶叶的目光已是贪婪无比,口上却仍是推辞。“先祖品评峡州茶原是天下第一州,这匣新茶价值不菲,如何使得?”
宋青书笑道:“我等武夫行走江湖餐风露宿,饥渴时便是雨水也是甘露,这小江园入得我口也是明珠暗投,倒不如宝剑赠英雄了!”
陆舫德听他笑声清朗确是武人气度,便也不再客套。“老夫这便多谢宋小友了。”
他也不用仆役动手,自己将那匣茶叶揽入怀中。“这小江园乃是天下一品,宋小友既然种成未知这价钱……”
宋青书但笑不语只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他生来美姿仪又衣着锦绣,这轻轻一笑便好似珠玉在侧灼灼其华。
陆舫德却犹如见鬼面皮都跟着抽搐了两下,迟疑着道:“这只怕、只怕……”
“无妨!”
宋青书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笑着打断他,“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武当与陆先生的交情断不会因此有所损伤。时辰也不早了,六叔,不如我们……”
殷梨亭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的站起身道:“陆先生,告辞!”
“殷六侠,请留步!留步!”
陆舫德愈发急迫连忙去扯殷梨亭,殷梨亭身负武功一闪身已站在门外。陆舫德无奈只得又向宋青书讨交情,“宋小友,这价钱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嘛!你若当我是朋友,今晚定要留在老哥哥家吃顿便饭!殷六侠也要出面才是!”
尤其是殷梨亭!
“青书,还等什么?”
殷梨亭面色一变,唯恐宋青书又把他卖了急忙喝令他出来。这几日陆舫德对他殷勤无比,他虽不明缘由却总觉得心头发毛不可不防。
宋青书歉然地笑笑,向陆舫德言道:“陆先生,非小弟不肯赏面,只是小弟在汴梁还有些买卖要料理,实在不能久留。这小江园的事陆先生若是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转头刚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过身取出一只脂粉盒放在桌上,“还请陆先生代六叔与小弟转告令爱,他日有缘终有相见之时。告辞!”
利落地向对方抱拳一礼,只是眨眼之间,他已在数步之外与殷梨亭一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陆舫德的仆役见自家主人神色恨恨不由莫名,小声道:“老爷,这小江园乃是天下一品,宋青书卖一百两一斤给我们大便宜啊!”
“蠢材!”
陆舫德怒气冲天想也未想地便甩了那仆役一个耳光。“这等极品名茶一年也出不了几斤,他要的是千金!一千金一斤!”
元人性喜食肉平日里便少不了饮茶解腻,这小江园他若是献给七王爷必然好处不尽。只是便是借七王爷的名号,这茶叶他最多也只能卖一千二百两,价钱再高怕是七王爷都会眼红要他脑袋。“铁算盘不愧是铁算盘,莫说是一个铜板,便是擦屁股都嫌硬的一张交钞的便宜,都别想占他的!”
宋青书这些年行商买卖走遍大江南北早已是“名声在外”
,同为茶商的陆舫德又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