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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皇庄里住着就不肯回京,倒是纪默声、赵良安两位老大人的棺木送回了京城。
替两位阁老送灵的是相王府大王孙谢浩,两家孝子贤孙门生想来皇庄迎接,被谢范以“天子驻跸处不便出入”
拒绝了,于是在京城二十里外跪拜迎候,谢浩亲自送棺入京,两家孝子各自迎回老大人,谢浩则按照年资,先去纪阁老府上致祭,再去赵阁老府上致祭。
这事吹吹打打,两支送灵迎棺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自然惊动了京城大部分人。
上上下下都看明白了,不让皇帝把这口气出了,他老人家是决定死赖在皇庄不回来了?
皇帝不回来,从宗室里遴选皇嗣的事就没着落,宗室们不干了。这老不上朝议事,单是奏折快马来往,见不到皇帝的大臣们也不干了。
第二天,弹劾谢沣、要求将谢沣以谋逆罪论处的奏折,就如雪花般飞向内阁。
谢茂蹲在皇庄里装腔作势,朱批群臣:“谢沣,朕兄之长子,杀之难安宗庙。尔奏其谋逆,证据何在?听风言事,慎之,慎之。”
拿了朱批的宗室大臣一看,谢沣我哥儿子,杀他需要证据,你给朕找证据来,快!
重赏之下岂没证据?何况谢沣本身也不干净。下一回弹劾谢沣的奏本就厚实了许多,个个言之凿凿表示我有人证物证,谢沣他带兵去皇庄就是心怀不轨。更有狡猾者揣测天心,将灵狐髓案也重新翻了出来,不止攻击谢沐与已死的谢深,顺便把死了的紫祁王也坑了进去。
——灵狐髓案中,谢沐生母吴德妃娘家首当其冲,吴德妃也被处死了,谢茂没动谢沐,显然是顾忌物议,没正大光明地对孝帝亲子下手。可是,谁不知道他想弄死谢深?臣代劳了!
死在灵狐髓案中的善麓王则是紫祁王的兄长,那谢深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传言说是皇帝干的,必须不能是啊,给陛下翻案!谢深的死就是紫祁王干的!紫祁王和善麓王一样想造反!
墙倒众人推。何况,还有利益做饵?
刚开始弹劾谢沣的奏折还是很有逻辑的,看得出是请了高人操刀,到后来乱七八糟的弹劾折子多不胜数,每天都要用车拉到皇庄,什么狗屁不通的罪名都有。
比如弹劾谢沣吃饭翘脚。他住在皇宫里啊,翘脚吃饭就是对皇帝不敬!
比如弹劾谢沐言必称先帝。先帝都山陵崩了,他一直念着先帝干什么?这是怀念前朝皇子身份,觊觎大位,就是想谋逆!
……
如此疯狂乱相,内阁六部重臣本来应该上书进谏,正本清源。然而,才死了两位阁臣。
兔死狐悲的沉默笼罩在文华殿,陈琦读着皇帝写给纪默声、赵良安两位阁臣的祭文,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悲愤伤心,听说皇帝致祭时当场泪流不止。
陈琦擦了擦眼角,将写好的规劝奏折丢进炭盆里,看着它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朝臣们都在此事上选择了沉默。
使刺客杀阁臣。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越过了所有文官大臣心中的底线。
朝臣们也不是傻子,皇帝是很无赖,可皇帝也不敢擅杀重臣吧?他再不要脸,往左都御史蔡老大人嘴里灌的也不是鸩酒。往日觉得皇帝行事荒谬狂悖,和那群连阁臣都杀的疯子比起来,到底还是皇帝更可靠两分。
就在群臣都以为皇帝会和灵狐髓案一样快刀斩乱麻时,皇帝下旨,命三法司会审谢沣谋逆案。
皇帝说是谋逆案,这案子基本上就定性了,谁也翻不了。
叫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不过是要这三个专业的衙门,从各种乱七八糟的弹劾奏折证据之中,整理一份证据链完整、可信、能够记档,留给后世交代的法卷,把谢沣钉死在“谋逆”
的罪名上罢了。
皇帝哪里是狂悖妄为?这位是心里太清楚了。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有什么锅子下什么菜。
灵狐髓案牵扯到衣飞石,往下深查难免翻出不尴不尬的事,相对而言皇帝不怎么占理,又不耐烦被挟制,所以一阵狂风暴雨拿出暴君的架势,试图把幕后黑手摁死在源头。
如今宗室再度出手,弄死了两位阁臣,这就不是皇帝不占理了。他不止占着道理,还拉扯着兔死狐悲的朝臣,所以他敢钓饵戏人,还敢把这事发落到三法司给他办成铁案,千秋万古都没人敢翻的铁案——若是三法司在这件事上不出力,得罪的不仅仅是两位死去的阁老子弟门生,而是所有朝臣。
陈琦叹息一声,他很早就看出当今这位不容易伺候了。为人臣子的,不怕皇帝脾气坏,就怕皇帝脑洞大。偏偏谢茂行事天马行空、完全不在乎规矩体面,前朝孝帝无非是猜忌重些,摸清了秉性就能应付自如。如今这一位……陈琦是真的摸不透他下一步想出什么招。
“圣驾何时回京?”
旁边的吴善琏问道。
如今陈琦在内阁排位第一,皇庄来的信函也是陈琦先看,是以吴善琏要问。
“谋逆案没结案,只怕是……”
陈琦摇摇头。
吴善琏是个极古板的人,心中极其不爽皇帝这不要脸的作派,堂堂圣天子,要杀人就杀人,装腔作势坠在皇庄里要挟群臣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脸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很古板,所以他不会在任何时候妄议君王,哪怕是腹诽也赶忙打住。
这两年内阁缺了太多人,先是被一把火烧死的季擎,首辅又“病休”
,本来内阁人就吃紧,这回又没了纪默声、赵良安,就剩下陈琦与吴善琏熬更守夜地撑着,两个本来政见不合,很有点彼此看不顺眼,没事我肯定不理你的姿态,现在也不得不抱团取暖了。
——没办法,以前还有纪默声在中间传个话,现在纪默声殁了,难不成叫文书传话?
阁臣之间能讨论的话题,事关绝密,伺候的文书是绝不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