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屌用呢?
黎初在座边低声道:
“他砍这几名官差,我还敬他算条汉子。砍自己的?我要是这几个对面的牲口,干脆一拥而上,再补他几刀……”
刘裕看的愣了。他领兵在江夏稍歇,本不想多管闲事,见那几个官差咄咄逼人,刚才不由得从靴子里抽出飞刀,把刀把紧紧攥在手心。
只是事出仓促,刘裕怎么也想不到,王元德竟是举刀自刑,而非挥刀向外暴起。
刘裕片刻间想明白了,王元德这么做,实则逼不得已,把底线亮出:
我是想过踏实生活,但也绝非怂人。再敢逼我一步,一条胳膊是没了,但只要这条残命还在,我跟你不死不休。
官差只有两种选择。
一是补刀弄死他,后果是他死了,他家人总有活着的,不可能斩草除根。结下来血海深仇,这狠人物以类聚,保不齐家里家外还有狠人。从此官差不能落单,一辈子都要小心翼翼,时刻想着今日的死亡威胁。
二是,叫一声好汉,扭头滚蛋,从此算了。后果不过只是少收一份保护费,并且王元德今日行径,成本极高,贱民难以人人有样学样,影响不了他日后到别家敛财。
官差果然选择了后者,抖擞着牙关和双腿,拜拜手,惊吓间退出小店,驾了囚车,飞也似离去。
那店主早已倒进血泊之中。
王敬先取了怀中药瓶,在创面上,给他咵咵倒落了大半瓶子的金创药粉:
“保不了活,伤口太大,膀子是齐筋断的,就是活下来,估摸着一半身子从此也动不了。自离会稽以来,这三年我去终南山再拜名医,学习青囊之术;只可惜平日里看书舞剑占了大半功夫,医术不精——
我和师兄下山周游天下,到了江夏城北的沔阳郡,在洪湖水边分道扬镳;倘若我师兄在此,别说救他活命,一条膀子也能给他拿针线接上!唉,这汉子真楞啊,我听说强者向弱者挥刀,弱者向更弱者挥刀,楞种向自己挥刀。一样大米,养百样脾气;今日所见,果然,果然!”
王仲德满脸垂泪,眼中已看不出世事洞明的精干,眸子里只有火和血。那店主半晕过去,从此没有还嘴的硬气,可怜七尺男儿,意气慷慨;这事转眼便要传出去,不免为天下所笑。
刘裕上前查看店主伤势,也心知此人一生废了。刘寄奴拍拍店主弟弟的肩头,不禁叹道:
“这世上,高位者势必给低位者带来许多羞辱与凌虐,这是必须忍受的。一切的前提都是一条命,命在,低位可以攀上高位,高位也可能摔落凡尘——何必看一时胜负?蝮蛇蛰手,你哥哥便学壮士断腕;他有死的勇气,为什么不能忍上一时,藏好那反抗的决心?”
“说来轻松。”
王仲德涕泪道:
“家有老母妻儿,都指着二两银子过活,这点钱,就是我全家的命。我哥哥实在是没招了,不这个狠,整个家室都要饿死!”
刘寄奴怒道:
“真以为个狠,从此就无人再来招惹你了?说什么远避江湖,只要人一天活着,除非孤身躲进深山老林,否则永远有是非和恩仇。恩仇可以了断,是非却无法明辨——我不知道你兄弟二人的来路,也不想听你说,你们如何由南到北,颠沛流离。王仲德,风高浪恶,南北皆同:你们怎能退出江湖,哪里有安生日子去过?”
在柜台上扔了几贯大钱,招招手,三十人大步离开酒垆。
人间万事,轻如鸿毛,是非又有几人能断?
刘裕腰提驹影宝刀,率众出江夏,北往襄阳不顾。
很长一段时间后,江夏满城倾颓,这馆子也干不下去了。可每有行人经过那家早已关张的酒垆,幌子旁总是挂着一条枯干的胳膊,迎风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