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信将军,你道是何也——”
“天下之事,因果相亏。”
“英雄如将军,南北转战,以身许国。生前不得封侯,功名皆付火灰;死后只有这孤山野庙,只得这两豆香烛、一盏青灯……”
“落魄如弘之,忠心赤胆,一生也志在报国。如今折辱于奸贼鼠辈之手,脸刻金印,流落草野,永世再难翻身!”
“将军得生高皇帝之世,青史彪炳,英魂千载不朽;”
“我傅弘之蹉跎到此,二十六年不遇明主,终要与那三秋蓬蒿,俱作委地土尘!”
大醉悲哭,傅弘之长啸如雷。屋外忽听马嘶,举目而望,远远见八九名官差打扮,冒着雨驰马过山。
一怕是强人匪盗;二怕是北府官吏巡视山下草场,看不到傅弘之人影,到此遇上了惹出尴尬:
弘之拖了铁枪,撩袍跳下供桌,悄声躲在神像背后。
“好大雨!正赶上闹天儿,高使君旅途劳苦。”
“诶,说什么劳苦不劳苦。我高朋受上司重托,只敢尽心竭力,向来不避苦辛。”
傅弘之闻言便醒了八分的酒醉。
言谈间的二人,正是他军中挚友,还有那京口牢营的营头。
“卑职寻思着,我这事体办的有些疏忽了。都只因大雨,西津渡口泥泞,卑职没有先去草场探探虚实——倘使此人不在草场,怕是枉费了咱一晚上的工夫。”
“多虑了。”
那高朋八尺长身,浓眉大眼,一副忠良之貌。轻抖蓑衣,潇洒甩去前襟水点,高朋笑道:
“我们把山顶的水闸一开,大水顺着山渠漫灌而下,就算淹不死他,那些马刍、草料也都得让水涝冲跑冲毁了。军法无情,失职当斩,他若没有淹死在这大水里,转过天来,你把他赚回牢营,重枷一披,问他个大罪;再直接押去营旗底下,一刀便了事啦,他横竖是个死……”
“高使君果然高明!”
“哪里哪里,这都是韩参军的阳谋;参军特意吩咐了,不许我在他流配路上下手,一定要让他死在京口外地:死的顺理成章,死的无人问津。待见了他尸,我赶快回军中复命,一定为你美言两句。到时调你去北府,做上个实权校尉,油水比这里只多不少。”
“多谢使君抬举!嘿,卑职这点禄运,还不都在使君一句话的事儿!”
神像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傅弘之早已怒冲冠。
“卑职查阅了刑奴籍册,说是此人有个兄长,却在京中为官。今夜这事一办……是否还有些投鼠忌器的说道?”
“更是多虑了。他京中那兄长,原是个族兄,也并非亲的。就说是亲的,谅一七品的冠冕,何足挂齿?我们身后可是谯王殿下!”
“此人平日里与我颇为熟识。诺,瞧瞧这把金错宝刀,还是他临来京口前托人赠送给我的。他孤零零一个呆汉,无亲无故,家中只剩老婆娃娃——”
“那嫂子还有几分姿色,韩参军强掳他媳妇儿,前几日献给了谯王殿下;听说此女誓死不从,以簪刺颈,死在了北府副将的军帐里。”
“参军做事向来谨慎,斩草不留根。掳那娘们儿时,把他外父全家砍倒,纵把大火,一个没留——他那襁褓里的娃娃早成焦炭了,百二十年也不会有人惦记今夜这点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