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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頁(第1页)

阮言一收回在我身上的眼神,點點頭,把平日裡那副帶著些狡黠的笑容又擺回臉上進了屋。

「這麼大的雨,孟大哥你們怎麼會來?」妝成給我們斟酒。

我端起酒杯淺淺嘗了一口,是今年夏天時候我和妝成釀的青梅酒。平日裡這酒都是涼著喝,今日溫過,酸味更重,酒氣也更濃了。

孟源已經喝了一杯,又斟滿一杯,道:「倒也沒有什麼事,就是在家無事。看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便想著來找你們說說話。」

「這麼大的雨?」妝成道。

阮言一呵呵一笑,對妝成道:「妝兒姑娘可聽過子猷?」

妝成也笑,道:「阮公子可知為何沒有姑娘願與你相好?」

一旁的李陟遐來了興:「為何?」

「因為啊……」妝成咯咯笑道,「這阮公子日日引經據典,好賣弄學問。哈哈。原本我問為何大雨中前來拜訪,公子答乘興而來即可,他偏偏要問我可聽說過子猷。」

妝成的話一出,大家都笑,只有孟源一人不得其中要領,撓撓頭問道:「諸位笑什麼呢?子猷是誰。」

阮言一給他解釋:「這《世說語》中講,王子猷大雪夜乘船經宿訪戴安道,造門而不入,乘興而來,興盡而歸。這妝兒姑娘是笑我自比王子猷。」

「哦?」孟源驚嘆道,「若真是豁達任情至此,自比倒也無妨。」

「可以啊老孟!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阮言一舉杯,「敬老孟。」

我們也舉杯:「敬孟大哥!」

酒過三旬,雨還在不停的下,原本歡快的氛圍也被這噼噼啪啪的雨聲衝散。

孟源看著窗外,眼神迷離,像是越過這漫天的雨在看別的什麼。突然他輕輕地說了一句:「村裡的寶嬸沒了。昨天夜裡,把兩歲的娃綁在背上,抱著石頭跳了河。」

我心中一驚,放下手裡的酒杯。

寶嬸我知道,之前她常上山採藥,下了山會到我們院中休息,幫著幹些活。隔三差五的,還會給我送些她在上山順手採摘的香料。

她是嫁到吳家村來的,本來有個丈夫,聽說對她很是疼愛。只是我們到吳家村之前,他丈夫已經因為在山上摔了一跤,病重不治去世了。只留下她和腹中的孩子。

寶嬸孩子出生之後,我們跟著孟大哥去喝了滿月酒,我還抱過那孩子……想不到……

「寶嬸命苦啊……」孟源搖搖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滴到酒里,濺起小小的水花,很快歸於平靜。

妝成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寶嬸……怎麼會。她那麼愛笑的一個人……」

阮言一收起笑容,嘆了一口氣,道:「年前寶嬸借了官府的糧,如今還不上了,官差日日到她家中催收,能拿的都拿走了。她是實在沒辦法被逼得跳了河。」

我道:「她這些苦衷從未與我們說過……若是說過……」若是說過,我們怎麼會不幫襯……

第6o章

阮言一從桌上拿走我的酒杯,替我斟滿,安慰道:「嬌兒姑娘不必自責。寶嬸是個要強的人,況且,你們三兄妹就是再能幹,賺的銀錢也不過是剛剛夠吃飽穿暖,哪裡還有結餘?」

聽了他的話,再想到柜子最底下的暗格中那六十兩黃金的存票,我只覺得羞愧懊惱。若我還是太子妃,盡可用這六十兩救他們母子二人的性命……

妝成震驚之餘還感到疑惑,問道:「寶嬸一人帶著嬰孩靠賣藥材編籮筐勉強度日,雖說苦些,何至於去借官府的糧?」

孟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妝兒姑娘可還記得你曾說過的朝廷頒布的法?」

「記得,」妝成道,「二、五月可以兩分利向官府貸錢貸糧,隨夏秋兩稅歸還。」

拳頭落在桌上,把酒杯里的酒震得灑出許多。孟源有些憤懣,道:「就是這個,如今縣裡下了命令,家中有田有地的,必須得向官府借貸。像寶嬸這樣的,沒有這多的兩分利也只夠果腹,這多出來的兩分利她是無論如何也湊不出來的。」

我若還在東宮……

突然間我猛然驚醒。原來僅僅一個太子妃的頭銜,竟有如此重的分量。懵懵懂懂間,我好像明白了沈滌塵在爭的是什麼。那不只是一個位置,一個稱號那麼簡單。朝堂之上輕飄飄的一句話砸下來,要壓垮多少百姓的家庭性命。帝王筆下輕描淡寫的硃批,又能救多少百姓於水火。

是我從前目光短淺,只看得到家族的興衰和個人的得失,全然忘了還有天下的百姓。我受他們供養,在錦衣玉食的簇擁之下傷春悲秋,卻從未對他們盡到自己的責任。

「阿姊?」妝成輕聲將我從思緒的紛擾中拉出來,我看著她擔憂的眼神,才發現手握得太緊,指甲已經深陷肉里。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權與錢是如此的重要,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做很多事,使許多人活下來,活好。若是放鬆那麼一點點,便要被有心的人,庸碌的人,狡詐的人竊走,使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外面的雨還在下,下得越來越大。屋中的人誰也不說話,只是悶頭喝酒。

有人急切地拍打著門。那聲音混雜在風雨中,愈發急切。

李陟遐和阮言一幾乎同時起身,把我和妝成擋在身後。

對於李陟遐而言,出逃以來,這幾乎是他本能的反應。可是這阮言一又是為何?相識之初他多番試探,難道他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他是為了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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