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只知慧知与当地都尉一家有关系,却并未深究。只因深究过往无益,只会带来更多牵绊。
&1dquo;我那时候是如何对你说的?”老人问道。
观尘几乎不用回想,那几句话他早已牢记于心。
他沉声道:&1dquo;您说过往之相皆为虚妄,未来种种亦多阻碍,要我以心观尘,莫有所住。”
那根拐杖被举了起来,末端抵住他胸口。
觉明禅师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1dquo;那你这些年又是如何做的?”
力道虽轻,观尘却觉得心口一痛,连灵魂都被重重诘问了。
他这些年修炼了一层悬清寺大弟子的皮,外人看来,他沉稳通透,行事妥当,是下一任住持的最佳人选。
可他清楚,自己始终挣扎着。
观尘的佛缘来得并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是命运的勉强。
他还是赵却寒时,从出生起到十来岁上,得到最好的东西便是这个名字。
一听便是书香人家给孩子取的名,实际上他的出身如同路边尘泥般低贱。
父亲沾了赌,早把家里败光了。赵却寒是家中第四个孩子,出生的时辰不好,被隔壁村算命的批了一卦,说他克父克母。
故而在他十岁时,便被父亲卖给了人牙子。因他相貌生得好,所以父亲讨了个高价,给家里换了二两银子。
从十岁起,赵却寒便被辗转卖到过许多地方。但他脾气倔,不服管教,被打了只会更倔,每到一户人家待不了几个月便会被再次卖。
那段时日他始终怀着一股怒意,说不清是对谁愤怒,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世间肮脏不堪。
他受尽了毒打与苛待,在各个地方辗转了两年。
终于,他被卖到了灵州柳家。
第一日,他不听老仆管教,却没有被毒打惩处,第二日也没有,第三日时他便安静了下来。
赵却寒为自己做了个决定,他想留在这户人家。
第四日清晨,他被管家带到了主人的房间里。
他以赵却寒的身份,见到了名为柳云景的小少爷。
那是个病秧子,不过十岁,生命却已经显露出走到尽头的态势。
寒冬腊月里,室内烧着滚烫的炭,将屋子烘得暖暖的。赵却寒刚进去便觉得燥热,那小孩儿却穿着厚厚的袄子跟他娘撒娇喊冷。
柳云景说话的声音很小,脸上的笑似乎是强撑出来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因此即使像个活泼的小孩撒娇,都尉夫人眉头却没展开过,只在眼里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赵却寒只瞥了一眼,便与小少爷好奇的目光对上了。
那对母子长得很像,柳少爷继承了那双温润的眼睛和柔和的轮廓,看向他时眼里亮晶晶的,像是传说里的小仙童。
小少爷脆生生问道:&1dquo;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却寒只站了这么一会儿,骨头都被暖意入侵了。他心想这么可怜又可爱的小少爷,一定不想看见他冷着一张脸,于是松开了紧抿的唇。
&1dquo;我叫赵却寒。”他说。
这是他在柳云景那里的第一个名字。
赵却寒当了几日柳少爷的小厮与玩伴,柳都尉与夫人却单独找到他,说要同他商量一件事。
夫妇二人难以开口,再三犹豫下请他帮忙救救柳云景的性命。
他们找到了救柳云景的法子,是个玄之又玄的偏方。
民间流传着一种做法,若小孩命里有灾病,出家便可挡掉灾祸。但大户人家哪里舍得将孩子真的送去修行,于是便有了找人替少爷小姐挡灾的做法。这法子也有讲究,不是谁都能替,也要八字相合才行。
赵却寒的八字便与柳云景的相合。
都尉夫妇这些年来遍访名医,走投无路了,最终还是想到了这个没什么希望的方法。他们和赵却寒商量,只需要他在庙里待三年,时间一到便接他还俗,想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柳家定会兑现。
对他而言,这是划算的买卖。
出家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吃有穿有住,虽比不上柳家的日子,但比他前十二年的人生好了太多。
更何况,赵却寒与柳云景相处了几日,那个小少爷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乐观,身上的病弱与天真化成一种让人心软的气质。
他不想看到柳云景就这样死去。
赵却寒答应了,索取的报酬是三年后给他自由。
于是他住进灵东寺,出了家受了戒,得了一个敷衍的法号——慧知。
这是他在柳云景那里的第二个名字,也是最常念叨的一个。
赵却寒进了灵东寺,不论信不信佛,也专心当起了和尚。每日晨课晚课从未缺席,一天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细读佛经了。
寺里的大小师父对他不好不坏,顾忌着他与柳家的关系,只是偶有言语苛责,并不碍事。
起初他无法知悉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不知晓那小少爷有没有好起来。
直到小半年后,柳云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灵东寺里。身体看起来好多了,能走能跳,脸色也像个正常的孩子。
柳少爷带了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装了衣裳和吃食,甚至还有自己的玩具。
&1dquo;我昨日才知道你根本没走,是出家了,而且还是因为我&he11ip;&he11ip;”柳云景脸上带着深深的愧意,不敢抬头看他,&1dquo;我跟爹娘说了,如今我已经大好,你也不必在寺里待着,可是他们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