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五郎口水乱溅道:“还能是哪?那害人节帅派来的!十来年换了五个节度使,都姓李,却没一个好东西。不是他们整日里造反,俺四个哥哥怎会死了!杀你耶的,杀你娘的!”
原来,老妪的四个儿子陆陆续续都被捉去为“李大帅”
打仗了,这些年来全都没个音信。
以李茂贞推断,十有八九都死了。但看老妪哭得厉害,也没法明说,只好无力安慰着:“说不定今年就回来了呢……”
李茂贞还想说些什么让老妪宽宽心,可嘴巴张了张却憋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砰砰砰!”
柴门被锤得震天响,一声凶恶的叫声打断了三人:“再不开门烧了你们的房子!”
五郎火气上来,抄起刀,咬牙道:“我去杀了他们。”
老妪哽咽道:“那你就连老娘一起杀了吧,咱们一家人到阴间团聚。”
紧接着,老妪又哀求道:“五郎带着那个可怜人去灶下躲着。至于老娘半身入土的人,被捉去能作甚?”
说着,就杵着棍子朝柴门走去,应道:“来了,来了。”
五郎泪流满面,嘴角上下剧烈抽搐,默默钻回灶房,将锅掀了起来,把李茂贞一点一点塞了进去。
灶孔底下逼仄不已,李茂贞几乎缩成一团,像个小刺猬。
唯有如此,才躲得过那些岐兵。
想到这,李茂贞忍不住苦笑,没想到自己在老百姓心里就是个杀千刀的怪物。
他脑子里从没什么纲常,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看不见的老百姓就等于不存在,他只关心能不能兵强马壮,极尽所欲,消灭一切敢于反对他的势力。可这番听到恩人痛骂自己,李茂贞的心里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滋味,让他很不好受。他的心跟石头一样硬,可现在又真真切切觉得悲伤了。
也许经此大变,死里逃生后,就连李茂贞这种无情无义的人都有所顿悟吧。
隐约间,李茂贞听到柴门被重重踢开,恶吏和军卒们一拥而入,嚷嚷着什么上头要征发两万壮士入伍,好跟山南、邠宁交战。只要出一个丁,就给二百斤麦子。
出三个劳力,今后一年都不用上交任何赋税。
老妪一遍一遍哭诉着家里就她一个,但那些军士并不相信,跑进屋里一通翻箱倒柜。
当有吏拿着棍子敲锅的时候,躲在灶孔下面的李茂贞心跳加速,害怕得要死。
果然是逆子的人马!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要跟山南军、邠宁军交战的消息。
好在他们没有掀开大锅,屋里随即一阵叮叮咣咣的倒腾动静,他猜一定有物什被顺走了。
一片嘈杂中,可以听到老妪苦苦的哀求。
李茂贞不知道五郎藏在哪里的,但他是真担心五郎突然红着眼睛蹦出来和军卒拼命。
幸好,五郎忍住了,可老妪的结局就非常不好了。
李茂贞听见那些军吏商量着要将老妪带回前线填壕煮饭打杂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没了声息,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黑暗,一片死寂中响起了五郎的哭泣。
李茂贞小心翼翼摸出门,似乎在期望老妪没有被捉走。
“走吧,这里不安全,我估摸着他们要回来……”
李茂贞拍着五郎的肩膀低声说道。
忽而,院墙外猫着腰走来两个黑影,用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听着。
“里面在哭!”
“我就说这一个独老婆子怎么可能住在这半山上?”
“喊人回来捉了!”
嘭!
暴力的一脚踹门声响起,李茂贞吓得半死,抓住五郎袖子喊道:“杀回马枪了,快翻墙走!”
说话间,李茂贞已一马当先蹬着土墙,打算翻出去窜进黑夜里再做计较。
可才攀上去,一把刀便直直飞来,插在他头顶大概一尺高的土墙上。
果然是刚刚那些捉人的军吏又被叫回来了,其中一个队头模样的军汉指着李茂贞两人,也不废话:“跟着俺走。”
五郎老娘前脚被捉,自己也没跑得,愤怒难以遏制,闻言骂道:“走你耶坟上去?十年前你们捉了俺大哥、二哥打巢贼,七年前拉俺三哥,三年前又拐了俺四哥,今天又抓走俺老娘。现在又要带俺走,你就不怕俺到了营里,半夜杀了你报仇吗?”
“哈哈哈。”
那队头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