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太子自幼寡言少语,长大后父子之间更是如隔天堑。天逢大旱春祭过后,他去云天寺时碰到一个小和尚,很像陆扬。
暮春薄寒,草色蘼芜,隔着纷飞杨花七八岁的小孩站在树下,扎着尖尖的羊角髻,万千平安签垂落,被风吹得扬起。
一恍神,他险些看错眼。
那孩子也看见他,有些腼腆地上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髻上绑的朱红绳,随低头动作晃了下来。
陆扬要是还在,其实已经成人了。但记忆只停留在他七八岁的模样,再后的被苍白冰凉淹没,想象不到。
他问了小孩几句。
对方紧张地攥着手,看人不敢完全抬起眼帘,视线只落在地面,怯生生得像只受惊的雀儿。
陆怀又静静站了一会儿,临走前将一串玉珠赠给他。
云山寺坐落于京兆,宾客如云,不乏达官显贵。流言蜚语从那些有心之人口中扬出,说他或许有意立第二个睿王。
这样荒唐的话本来听听也就作罢。
可他与太子便如一座纸糊的房子,外表看似完好无损,实际脆弱到风一吹便会倒下。而那对赠与他人的南珠,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冬之月。
皇城覆盖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下,严寒刺骨,枝头红梅也耐不住般抖落傲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对于这个儿子会反,陆怀并无多少意外。
但出乎意料的是……扫了眼将离宫围的水泄不通的黑甲兵,他额角青筋不由跳了跳,“皇后呢?”
无人应答。
抱着那瓶红梅,想到尚芙蕖昨夜才嚷嚷着嫌那些侍女剪的不好看,自己一大早过来吹冷风,结果她胳膊肘还往外拐。
陆怀气笑了,“去告诉皇后,她要是再不过来,朕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让这个没良心的胳膊肘往外拐!
侍卫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太子殿下说您要是有什么事,不让人拿去打扰皇后娘娘……”
这个兔崽子!
太子反的太过突然。
离宫没有备炭火,夜里冷风张牙舞爪地拍打窗桕,寒气直逼人骨头,齐忠被冻的十指僵硬,抹着眼泪劝道,“陛下,您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陆怀只穿了薄薄的单衣,披散着长,摆好那只长颈瓷瓶,一言不地守在明月黯淡的窗前。
半夜东西送来了,一应俱全。
齐忠端过那碗热汤,又惊又喜,“陛下,太子殿下还是……”
陛下就这一双儿女,亲生骨肉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但话说一半,剩下那截在对上帝王眸底的冷色时,瞬间湮没在喉咙里。
整整三日,滴水未进。
齐忠急得眼下两圈乌青,但又劝不了。陆怀大半辈子都不是坐以待毙的倔犟性子,换作从前,像绝食这种以自身作为威胁的方式,最无用。
何况对方还不知道。
但他就是在赌,和自己赌。
尽管当年半哄半求将人留住,但心里始终悬着一线,摸不着底。这么久就算是条狗,也该生出点真情了。
一想到此后不再相见,原来她对他全是虚情假意。从前不敢面对的种种幻象被戳破,心脏便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闷痛的呼吸不过来。
心里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他病倒了。
帐灯微弱,长安公主冒着风雪过来时,看到近乎如花草枯萎,一副万念俱灰的父亲,被吓的不轻。
“阿爹?!”
陆怀以往最疼这个女儿,如今却是连她也没搭理。陆云祉暗暗心惊,转头去看愁眉苦脸的齐忠,“阿爹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