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您内心的景象,时至今日,您依旧被那一条河流所束缚着。”
她说的话令我屏住呼吸了一瞬间。吸气,呼气,维持生命的运作。我在感受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然而却再次品尝到水流倒灌入肺部,灼烧般的痛感。
我看着她把那杯糖混咖啡全部喝下去。
“可是,伊丽莎白。”
我很不解,“你为什麽想要和我达成协议?这听起来都是对我有利的事情,对你而言并不是。”
“实际上,我也并非只是在帮助您。”
伊丽莎白说,“我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
“我的职责是指引天鹅绒房间的客人走在成长的路上,所以我一直有在关注结城君的动态。”
她面带笑意地说,“小姐,您内心拥有的力量已经失去,作为失格者,与您的交往令他停滞不前。所以,我也有责任推动您的成长。”
协议?失格者?停滞不前?
每个词语我都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实在令人费解。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疑点,第一,我跟她达成了什麽协议?第二,在达成协议的前提下,我有什麽需要她协助的地方,以至于答应完成这麽无厘头的委托?
关于失格者的问题,结合“精神力量能够转化为实际力量”
这一点来说倒可以理解,结城理对人的了解越深,就越能感受到友谊和羁绊的力量;而我与理认识太久太久了,他一直活在我旧日的残影里,我们之间如今的关系複杂且矛盾,如履薄冰,对他没有什麽帮助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更何况他近期还天天往我这里跑。
所以今天伊丽莎白梦游咖啡馆的原因不是我,而是他。处理这件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不再让结城理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好。
……说起来简单,肯定是因为伊丽莎白拦不住他,所以才会想办法从我这边入手。
离开咖啡馆后我在港湾乱逛。今天是休息日,大街上已经没多少穿校服的学生,年轻的面孔大多选择连衣裙、衬衫和牛仔裤,出入电影院或游戏厅,笑容里没有任何阴霾。我一直在行走,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目的地。
现在回想起来,她提到了那一条宽阔的河流。
我站在港湾列车站前,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面向无边无际的海洋。今天天气晴朗,正值下午三点阳光最炽热的时间,海面上波光粼粼,伴随着永无止境的波浪,在一瞬间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天气真好啊,看来很快又要到夏天了。
海岛的夏天总能让我联想到潮湿和闷热,摇晃的电风扇,野菖蒲的气息,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了,上一次度过这样的夏天,还是和结城理一起。
那年我刚过十岁生日。千叶乡下大片的农地随处长满野生茂密的波斯菊和野菖蒲,国小放学后我和五十岚绘理、结城宥子常常在草地里玩耍。那天我抓到了一只漂亮的碧绿色蚂蚱,把宥子吓了一大跳,为什麽要抓虫子,为什麽要抓虫子?
我没回答她,用洗干净的牛奶瓶把它装了起来,后来绘理就拿着牛奶瓶去追着宥子跑。我在后面大喊:“别把我的蚂蚱弄死了——”
绘理和宥子玩了一圈,还给我的时候牛奶瓶里面多了一朵白色的野花。是绘理丢进去喂虫子的。临近夕阳斜下的黄昏我们就手牵手一起回家。我们住得很近,在联排别墅区域,宥子脸上还有激烈运动后残留的潮红,回家路上闷闷不乐。我们左问右问,才从她口中套出了原因:“爸爸妈妈又吵架了……爸爸有个远方亲戚的孩子想要来寄住一段时间,但妈妈不同意。”
“欸?那不就是你的表妹吗?”
“不知道……”
我安慰她:“反正你爸爸妈妈吵架也不是什麽新鲜事啦,没关系的,过了今晚,明天就会好起来了。”
结城宥子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
五十岚绘理倒一直神游天外:“表妹啊,不知道是个什麽样的,说不定能跟我们玩到一起呢。”
我问:“怎麽会来你家寄住呢?”
“听说是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年纪比我们要小。”
宥子说,“爸爸说接过来可以跟我一起当玩伴,但是我不需要啊,我有你和绘理就够了。”
我们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回家,我把牛奶瓶藏进外套里,拉上拉链,在门外把鞋子沾上的泥巴和草屑擦拭干净,才偷偷摸摸溜进玄关。爸爸还在厨房做饭,妈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轻手轻脚快步走上二楼,把牛奶瓶藏到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妈妈听到了动静,在隔壁房间问:“凛,是你回来了吗?”
我忽然间浑身一颤。
“对的妈妈!我刚上楼呢!”
我快步走出门外,妈妈已经在走廊等我了。我朝她露出一个自我感觉很自然的笑容,她双手抱胸看了我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肯定是干坏事了,但我不追究你。洗手吃饭去吧。”
父亲在楼下说:“饭菜好了,快下来吧!”
吃过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散步,这边附近有一条以清橙山为源流的分支,河流的水很清澈透亮,有一股山上久经不散的寒意。夕阳的余晖在山丘尽头逐渐消失,宽阔的水面倒映出一团黄红色的模糊影子。
父母在前面散步,我在后面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用手指掘土,试图给家里的虫子找个伴。
夜晚回到家,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靠在床边看绘本。小王子,爱丽丝梦游仙境,黑猫的故事,边上还有本看了一半的小说,偷影子的人。睡前我把玻璃瓶放在窗台上,让我心爱的宠物沐浴在温柔月光下,我对它说了一声晚安,很快就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