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浓度最高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说永远。永远的独特性,就像飘落在崔钰窗前的傍晚,晕染的复合浓郁颜色。
以为是独一无二,以为是金光夕照。
可转瞬即逝,坠入虚空的黑夜,鎏金熔铸成一片漆黑,这才是夕照的真正含义。
头上属于彼此的角,最终被切断。
但因为是成年人了,所以只要呼吸还在,总会没关系的。
……
没关系吗?
梁弋周从前觉得,一个人妥协到面目模糊,软弱到无能为力,真是人生中再悲哀不过的事了,如果长成这样的成年人,他不如去死。
可是,在崔钰病房底下待的这两天,他望着四楼的窗,头脑放空,什么也没有想。
离开了彼此,谁也没有死。
他们是失去了角的独角兽,可以冲着对方呲牙,咆哮,却没法再碰一碰尖角,蛮可惜的。
但也就这样了。
能怎么办,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崔钰是个坏蛋。
……
不过现在。
梁弋周缓缓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林云朝。
好像还要加个副词。
跟男大关系很好的有孩子的坏蛋。
这未来,比他想象过的版本刺激多了。
好么,太好了。
严熹醒来后,再没有见过崔钰。崔钰的心似乎是一条红灯步道,由红换绿,信号灯转换的瞬间便可以收回上一秒的心境。沸腾的热情与极致的冷静同时存在。
不过,崔钰在她床头放了一本赫尔曼黑塞的《德米安》,0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版本。
“许多人永远止步不前,一生都痛苦地眷念着无以挽回的昨日,做着逝去天堂的美梦,这一所有梦想中最致命的梦想。”
严熹稍一翻开,就看见了这段话,心中涌起痛苦。
但书的存在很神奇,它千人千面,总是向不同的人展示着温柔与残酷。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
2009年,出嫁后离开了二十一年的吕婉泽,带着刚出版不久的《德米安》回了家乡陇城。
在路上,她给这句话划下了波浪线。
从祖国东边锡城过来,坐火车在兰州转要22个小时,她不想让俩孩子受苦,转了一次飞机加大巴带他们回来,打算在这度过人生最后时光。
吕婉泽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她早年在文工团待过,生得浓眉大眼,温婉漂亮,在钟楼区是出了名的美人。25岁嫁人,跟着丈夫梁勇,搬进了造船厂家属楼,一走就是二十余年。
坐在出租车上,六月的陇城从阴天缝中漏出点光来,迷蒙的日光照得一切好像梦境。
吕婉泽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洗浴中心、汽配店、金鲜羊肉、五金店,有些店依旧熟悉。
她想起自己这二十年,结婚生子、抚养孩子长大、跟梁勇离婚、查出重病、前夫二婚、决定回到家乡、落叶归根,发觉人生弹指一挥间,竟就在她回想的这两分钟间,过完了。
个中滋味奇妙难言。
回来让她安心,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