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铮,你以为……本王真的是看上了那个位子?别人不懂……可你……”
郭铮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他低下头,旋又重新直面舒王。
“王爷,有话,请您对皇上去说吧。现在,请您下马,否则……”
“否则弓箭手就要出动了,是吧?”
舒王牵动着嘴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到咳嗽稍停,他才幽幽地说:“你还记得吗,那年的大草原。”
“也是这样的大雪。不不不,草原的雪,比这里要大得多,无边无际,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白色,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在人间还是黄泉……”
“那天晚上,本王率着三百精骑夜袭图吉可汗的大营。当时你也在队伍里,还记得吧?我们咬着枚子,马蹄上包了厚厚的棉花,赶了一夜的路,差点就迷失在草原里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打了胜仗以后,把敌人的战马都宰了,在营地里切了烧烤,所有人都吃得肚子撑坏了,还有那种胡人的酒,真烈,真烈……那天我喝醉了,出来舞剑,你也醉了,居然跑来和我对打,哈哈哈……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吧你……以为比我大几岁就厉害?”
渐渐的,舒王不再说着“本王”
,而是说“我”
。
他或许没有察觉,郭铮却听得仔细。
郭铮没有打断他。
东北角上依然传来兵刃交击与斥骂嘶喊的声音,魁长老似乎受了伤。御林军也倒下了好几个,但争斗仍在继续。而舒王的士兵们,好像都冻僵在马上,没有人起来反抗。
只有舒王还在不停说着话。
“我们赢了。大胜。图吉居然被我们重伤,他死了,他死了以后那些人根本不堪一击,那时候我们杀得好痛快啊!”
“还记得我们还朝那天吗?满朝文武在城外三十里相迎,一路锦绣,满城鲜花,御街上挤满了人,空气里都是鞭炮燃烧后硫磺的味道。”
“我骑在马上,心里好快活好快活。在塞外九死一生,好几次不是受了箭伤就是染了风寒。可我们赢了!”
舒王眼神迷离,怔怔地望着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眼前却浮现起十年前的情景。
他们押送着上千俘虏从北疆还朝,回京路上所到之处,皆是黄土垫道、万民欢呼。那些边关百姓们在道路两旁摆了好多的香案、食案,让凯旋的战士们尽情享用。官兵们兴奋得整天整夜的睡不着,他倒是还镇定。
但当他在京城外遇到来迎的百官队伍时,终于也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他那时才二十岁,鲜衣怒马,锦帽貂裘,铁衣生光。他骑着高俊的乌孙马,走在队伍的最中央,被无数文武官员簇拥着、赞美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铁骑精兵。百姓们山呼舒王殿下千岁,前呼后拥争着来看他,甚至有些挤到最前方的百姓看着他就泪流满面。
在紫红王旗下,他年轻的面庞比太阳更耀眼。他意气昂扬地进了城,献俘、祭天、告庙、赐宴、游行,在午门向元启帝三叩九拜高声告捷,全天下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我只是想……再见到……那样的情景……”
舒王的声音慢慢低下来,低得连对面的郭铮都快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