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充耳不闻,也懒得问话,因不知道哪个房间才是绛雪居住,只好一间间推开房门。
最终在一间房里,他看到了被四五个内侍按倒在地,嘴里塞着白布不能发出呼救的绛雪,其中一个内侍手中赫然举着长枪,眼看着就要将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绞杀!
厉声喝止住内侍们接下来的动作,容与奔上去挥开这群人,将绛雪扶起来,那柔弱的身子早已抖成一团,除了战栗,便毫无力气地靠在了他怀里。
容与拿掉她口中白布,半晌她才发出气若游丝般的喘息,“殿下,救我……”
昏倒前,她最后说的,也只是含混如呓语的几个字而已。
很快院子里传来仓惶疾速地奔跑声,房门被轰然撞开,太子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又猝然停住步子,呆呆看着瘫倒在容与怀里的绛雪,眼中的悲戚仿佛整个天地都无法承载,是真的绝望到了极处,也凄迷到了极处。
容与看他一眼,只道,“她还活着。”
沉默良久,沈宪方才醒过神,厉声疾呼去传太医,又红着一双眼将派来绞杀绛雪的内侍悉数赶了出去。他从容与怀中接过绛雪,把人抱到了床上,再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沿,一言不发专注凝视着她。
绛雪并没受任何实质性伤害,不过是惊吓过度引发昏厥,太医问诊后开些安神的方子便去了。
沈宪担忧暂缓,眸中的愠怒却是越来越盛,容与一直留心看他,猜他下一刻就要冲到暖阁和沈徽对质。于是在他霍然起身时,便自身后抱住了他。
“殿下冷静,您此刻去找皇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容与以温和的语气轻声安抚,“绛雪醒来的时候,一定最想看到殿下,请殿下在这儿陪着她,余下的事,不妨交给臣来处理。”
沈宪胸膛剧烈起伏,身上的怒火蒸腾翻涌,简直快要燃烧周遭一切,怎奈容与将他紧紧锁住,他全力挣脱仍是无法逃出,过了半日,才在容与环抱下,自己一点点平静下来。
“厂臣,父皇怎能这样对待我?我竟以为……”
沈宪侧头看他,眼神渐生哀伤,“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罢。”
见他恢复理智,容与慢慢松开手臂,这话听得人心里泛酸,只是他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为沈徽和自己那段不为世人接受的情感难过,还是为这对天家父子不能理解彼此而抱憾。
但此时此刻,容与提醒自己不必去纠缠这个问题。
他听得沈宪长长一叹,“父皇没有喜欢过母后。我知道的,他们两个人,总是装成一副很和睦的样子,装给外头人看,装给宫里人看,装给自己的孩子看。久而久之,装得也像那么回事了,说不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可我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喜欢对方,那种别扭的貌合神离其实不难看出来。所以母后最后要离开他,我也觉得,应该如此。”
他缓缓说着,几乎一字一顿,“我那时七岁了,就像如今二哥儿那么大,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一想到这就是皇帝的生活,就觉得实在无趣透了。身边连个能讲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明明是最近亲的,也要互相藏着心眼,成日提防着彼此。直到后来我喜欢上弹琴,遇到同样有灵气有领悟力的绛雪,我们对每一支曲子的感悟都那么合拍,她甚至带我领略了从前没有感受过的各种美好,各色各样的……我们有说不完的关于音律方面的话……那时候我真高兴,打那儿以后再听别人弹琴吹笛便都没了感觉,于是我就知道,我此生惟愿有她相伴,才能有找到真正的快活。”
沈宪转身,深深凝视容与,“你明白么?厂臣,我总觉得你应该会懂。父皇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依赖你的,那种依赖,和我对绛雪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你和父皇在一起的默契是旁人无法取代的,你知道他每一个喜好和习惯,每一个厌恶和反感,他一个眼神,你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同样的,他也理解你,他早已不把你当成一个内臣看待,大约是一个知己,一个不能舍弃的朋友,甚至可能还有……陪伴之人的意思罢。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应该因为你,而懂得我的情感。”
“结果还是我错了,什么都敌不过皇位,敌不过天家尊严,当然还有,权利。”
他凄楚地笑了笑,转头看着他心爱的人,许久过去没有再说话。
“废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一声清脆断喝,打破了此刻房中的宁静。
回首望去,瑞王沈宇昂然站在门边,他一身朱红亲王常服,头戴翼善冠,若不是面沉如水,眼神锋芒毕现,也定能突显出唇红齿白,粉琢玉砌的俊美可爱。
“哥哥怎么这般无能?为这样一个微贱之人,屡屡违抗父皇,竟连太子之位都能放弃!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咱们屈尊降贵牺牲自己?可见你真是个无可救药之人。”
他扬起脸,轻蔑望着太子的背影,一步步逼近。
目光扫过容与,他眼里的轻贱更为明显,仿佛只是瞥见了一个极不讨喜的物件儿,“还有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仗着父皇宠你,行事无法无天!你以为今日这番抗旨行径,父皇真能饶过你么?”
说话间他已走到太子身侧,咄咄逼人的势头丝毫不减,“哥哥此刻决定还来得及,父皇一定会很欣喜,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沈宪背脊微微一颤,低沉着嗓子问,“这件事,你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