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华垂头?不?语,不?知?怎么,想起康阿姨的一句玩笑话,这万春街里,喜欢顾南红的男人,一个文化站都挤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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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彦鸿被顾北武顾东文审得头?疼欲裂,三个儿?子不?时?拆台,倒把南红平日在家里受的委屈都摊了出来。
“阿奶说了,姆妈不?听话就该打?上几顿,打?了才老实。”
赵彦鸿赶紧解释:“真没?打?,我怎么舍得打?她?!她老是打?我,上次她非要挠我脸,我实在没?办法才推开她,很轻的一下——”
“阿爷说,姆妈这么多年就知?道花爸爸的钱,还老是给斯江她们买衣服贴补娘家人,爸爸就把工资交给爷爷奶奶。”
赵彦鸿涨红了脸:“就是工资给我爸妈而已,补贴和奖金一个月一百多块我都是偷偷给南红的,她还老拿这个气我妈——”
“阿奶老带着二妈和两个嬢嬢来偷姆妈的衣裳鞋子包包,姆妈把东西锁在橱子里,她们就撬锁。”
赵彦鸿没?话了,半晌才低声道:“后来大门不?是换了锁嘛。”
“她们还撬!”
他正晕头?转向着,却听见楼梯上咚咚咚,跟着门口帘子一掀,南红进了门。
一屋子人都忙了起来。南红看也不?看赵彦鸿一眼,摸了摸三个儿?子的大头?,丢下包:“累死了,我躺会儿?。”
赵彦鸿追到大衣柜边上,被小舅子的眼神给盯得心虚,轻声喊了喊南红的名字,里头?没?回应。
顾阿婆叹了口气,见女婿傻不?拉几的模样,有心宽慰他几句,又?怕南红面子上下不?来,便朝斯江斯南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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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咱们吵架可以,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
斯江结婚前提出这条。她从下就常见身边的长辈吵架,从来不?顾忌她们小辈,离婚两个字动不?动挂在嘴边,吐出来轻轻松松,收回去悄无声息,他们却不?知?道气头?上的随口一句要让她们担惊受怕多久。
“以后咱们绝对不?吵架。”
斯南结婚前提出的比斯江更进步了一些:“因?为我吵不?了几句就要动手。”
没?等对方回答,立刻又?补了一句:“万一我打?你,你不?能还手。”
两姐妹对这个夜晚的记忆有点偏差。
“大姨娘可生气了,一整夜都没?理大姨父,大姨父一直在面帘思过。”
斯南记得那夜大姨父苦哈哈地和赵家三个表哥一起睡在客堂间的水门汀上。她半夜起来用?马桶,迷迷糊糊看见大衣柜边布帘子下露出一双大脚,还吓得尖叫起来,把全家人都惊醒了。
“大姨娘根本没?生气,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笑。”
斯江记得那夜大姨娘搂着她说什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她长大后千万记得广撒网慢挑细选,最好对方没?爷娘没?兄弟姊妹省得烦心事一大堆。她说那她以后选孙悟空,石头?里蹦出来的,大姨娘笑得全身发抖。
后来这件事怎么不?了了之的,姊妹俩却都没?有印象。到了八月下旬,斯江从大连的舞蹈比赛中拿了少儿?组的表演奖回来,西美要带着斯南回新疆,一家人凑齐了吃顿庆功加践行饭。这才知?道,南红已经办了停薪留职,跑去服装公司上班了,人也住进了公司宿舍。
第84章
命运的每一个?转折点其实毫无预兆。事后回首也许能想起蛛丝马迹,然而因?为无从比较选择不同路线的结果,孰好孰坏,也无法判定。
顾南红偶尔回忆起八零年的这个?夏天,总觉得口红事件仅仅是最后一根稻草,她迟早会离开工厂,也迟早会离开复兴岛,但?她的确没?有想过离开赵彦鸿和儿子们。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好逸恶劳自私卑鄙的女人,当年市里一派混乱,家?里缺钱少粮,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赵彦鸿,换得相对富足安稳的生活,以维持她终生唯一的兴趣爱好。
她并不觉得羞愧,她付出了?她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也承受了来自公婆的轻视敌视,来自妯娌小?姑的嫉妒和流言,来自工厂里一些男人不怀好意的觊觎和下流的暗示骚扰。这些她不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需捏住赵彦鸿一个,他是她选的男人,是她丈夫,必须对她好。她嘴里骂他小?鸡肚肠地盯着她不放,心里却是熨帖的,她喜欢把眼光放在外面,放在那许多有趣的男性朋友身上,但?她男人的眼光却必须只放在她身?上。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世?道变了?,城市变了?,人也总是会变的。安逸的复兴岛,海员妻子和棉纺厂工人的身?份吸引力急剧降低,五光十色的老市区迸发出了?新的力量,蓝色军绿色的海洋变得七彩斑斓,上海的小?年轻们和几十年前的她一样,热衷于追逐来自美国和日本的时髦。她可以坦然跨过四十岁,可以容忍眼角生出的细纹,但?她不可以不时髦,不可以沦为土里土气的“普通人”
,她不能容忍自己放慢脚步最后被这个新的上海甩下,因?为她是顾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