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佟晓佳呢……”
黎商站着和他调笑,正准备再笑他两句,只见苏容的脸色一白,像是干坏事被抓个正着,他也转头看,果然看见裴隐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夹着支烟,似笑非笑地靠在门上,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
黎商还想再逗逗他,苏容早钻了出来,低着头一脸老实样地走了。
裴隐也没说什么,等到晚上,他挑的衣服都6续送到了,他嫌工作室地方小,东西不全,黎商又不配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不试衣服,就不好挑。苏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我那里有个人台。”
苏容的工作室其实在九楼,一大间房间,平时是Vinnett放布料和囤货的,只有两个钥匙,一个在Vinnett手里,一个在苏容手里。裴隐被他带上来,道:“嚯,真够偏心的,这工作台比我的都大。”
等到看到那个和黎商等高的人台,他赞叹地看了苏容一眼,苏容只装不知道,默默从架子上往下拿衣服。
裴隐拿的都是应季的衣服,其实Rita请他也因为他跟时尚圈混得好,有几件都是明年春夏的,都被他拿到了。
苏容正帮他理衬衫,只听见背后裴隐忽然道:“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是问苏容跟黎商接吻的事,其实苏容也知道这场面太难看。这世上的事是这样,再荒唐自己都会习以为常,像异食癖,躲起来吃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知道不对,但又停不下来。然而有天忽然被人撞见,看见别人眼中的诧异和惊讶,像强光劈头盖脸照下来,一切都无所遁形,自尊心被唤醒,如同利刃,刺得人无处可逃。
上次的这样的旁观者是Rita,但Rita很快成为同谋帮凶,苏容了通脾气,还重被她拉回来。
但裴隐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承受。
苏容像被推土机铲去了头顶地皮的鼹鼠,暴露在他的凝视中,仅剩的勇气只够支撑自己“嗯”
了一声。
裴隐直接抓起手边的水杯砸了过来。
漂亮的陶瓷杯在墙上砸得粉碎,瓷片飞溅,这画面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下一秒裴隐揪住他衣领,按他在工作台上,抓面镜子逼着他看他自己的眼睛。
“麻烦你他妈的好好看看你自己。老子把你当儿子照顾,不是让你给黎商那人渣当充气娃娃的。你是哪点不如人?从小到大谁不是惯着你,连骂都没骂过你一句。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要赶去黎商面前犯这种贱!”
他用的词是苏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难听,每个词都像焦雷在头顶炸响,苏容听见自己耳朵里有砰砰的心跳声,像血液在冲击血管,他知道那是自尊心在火中灼烧的反应。
景华那次,他没有生这么大的气。因为景华傻,所以他们觉得不可惜。聪明人做起赔本买卖来,才会让他们暴跳如雷。
苏容被按在冰凉的镜面上,贴得太近了,他的目光有点失焦,看见镜子里的琥珀色瞳仁凝视着自己,漠然得像另一个人。
“我没有办法拒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道。
“你是断了手还是被锁了喉,你要是真想拒绝,他会不收手?”
“不会。”
苏容轻声说:“他会收手的。”
所以自己从来做不到决绝地拒绝,永远是言语上的攻击、嘲讽、冷笑,推拒,黎商也看出他这些硬刺后面的色厉内荏,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手。就连上次过的脾气也不用道歉——反正苏容不会真的从此消失不见的,何必道歉呢?
爱情中的权力关系就是这样原始且野蛮,成王败寇,输的人没有资格议价。黎商能做明星,能在这最势利的圈子里风生水起,因为他有种功利的敏锐,一眼看穿人手上筹码。
裴隐松开了手。
“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便宜吗?”
他看着苏容的眼睛告诉他:“只有一个买家的东西最便宜。”
“我不管你是不是非他不可,还是中了什么蛊。你装也得给我装出随身可以抽身而去的样子!你看那么多文艺片都没用,现实中的恋爱就是这个样子,谁在乎得少,谁就赢得多。”
他见苏容还是一副一败涂地的样子,抿了抿唇,终于说了出来:“师父的身体做不到今年年底了,你想让他放心退休的话,就给我把你这摊子烂事收拾好了。别惯小子惯到最后惯出个败家子来,那真是让所有人看笑话了!”
他直接拎着整理好的衣服去楼下找黎商试穿,苏容趴在工作台上,看着窗外夕阳一点点暗下来,房间渐渐浸满黑暗。
裴隐其实是一直觉得师父偏心的。他对苏容的情绪其实很复杂,当然有疼爱,接近亲情,也受Vinnett影响,合理化了苏容的地位,觉得他不管去哪都该像在九楼一样被惯着。他是很高傲的人,谈许多场恋爱,从来只占主动。他自己一个没被Vinnett娇惯过的人都这么强势,苏容反而被黎商欺负成这样,他是受不了的。
所以他在这事上比Vinnett还极端。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夹杂许多前因后果,不能细想。裴隐的暴跳如雷与其说是抱不平,不如说是价值观被冲击的愤怒。他惯着的人,不能给黎商这种人渣作践。
但他说得其实也对,苏容身上有股天真的高傲,不屑于打扮,不屑于吸引黎商注意力,不屑于用手段,不屑于要名份,更不屑于卧薪尝胆图一个将来……
要是遇到同样高傲的人,他这个姿态是很漂亮的,可惜遇到的是黎商。像书生遇到兵痞,江南风骨遇到塞外蛮夷,怎么都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