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物重归寂寥,除了一殿的断瓦残垣,竟和平和的太平光景无甚两样。浊浪浑浑里我控制不住地跌在他身旁,竟没有能说出口的话。
琉璃崩摧珊瑚碎裂,在往生殿的青玉砖上铺了道道璨目残骸。我将他抱在怀里,只听得到一声风轻云淡的:“还没有死,不用摇了。”
他复又睁开眼,唇边勾起一弯笑来。
我才放下他无一处完好的躯体,又哭又笑:“晋衡,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不会死。对不对?”
晋衡缓缓牵了牵嘴角,仍是初见时的那弯笑眉,冰冰凉凉的唇,熟悉的眼眸。却突然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来,染遍了一方青玉:“这回怕是要死了。”
神色戏谑,轻描淡写得仿若行将赴死的不是他一般。
可我再也不会在这副戏谑神色前动怒,再也不能干干脆脆地转身,等他回扣住我的手腕,对我说,不过是骗你的罢了。
没有人教过我,若最爱的人快要死去,我该说些什么?我想用一生的力气,说完一辈子的话。可是却句句卡在咽喉里,热的烫的痛的,通通成了滚烫的眼泪。
“染染。”
最后一刻,晋衡微微翕动唇角,轻轻唤我。我急急俯下身子听他说话,静默里却只听到一声低得轻不可闻的吐息声,再也没有其他。
他没有说过爱我。仙魄碎成尘烟,尽数炼入了长生坠里化为莹莹温泽,再不能转世重生。这世上再也没有晋衡,再也没有一个晋衡。
眼前他阖着双目染遍血污的脸,那么安宁那么平和,是他最后的模样。
凤鸣升上苍穹,四海碧涛翻涌,拍岸惊起。猎猎西风划过苍梧崖边,荡起漫山清气,幽幽暗香浮动。三道惊雷划开天际,七色云霞布满苍冥,庆贺我的永生。
可是没有晋衡的长生,不过一场不老不死的浩劫。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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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间章】
上苍赐我不老不死,要我记得他,直到尽头。可我实在太懦弱,懦弱到不能依靠这痛里的一丝桃花色,活一场不死不灭的长生。
我守了他五年,终究选择了忘记他,忘记前尘。
六哥染送喟然道:“六十年前爹爹以为你过不了长生劫,任你遨游三界,好不留下什么遗憾。如今你得了永生之力,三界法器凶物皆奈不了你何,却偏偏像一个活死人般。”
他说:“八妹,忘了他吧。”
五年里反反复复,我游一回东海,染送就能出现在东海之滨,摇着一把桃花扇翩翩然道:“忘了他吧。”
我去一趟西山,染送亦能在苍梧崖边现出形来,慨然道:“忘了他吧。”
导致我在西海水晶宫的后苑里除个草,也十分担心他从珊瑚地里冒出来,对我说:“忘了他吧。”
有染送如影随形在侧,我觉得忘了晋衡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终于有一日夜里,我在晋衡长眠的往生殿里陪了他三个时辰,见天色已晚,便回了闺房。
我从凡间的那处晋文府里取来许多他当日写的命格簿子,多是些无的故事,读一遍也是索然,读两遍也是无味。因为本来就索然无味,读上五年反而不觉得索然无味。
当年的常庭果然是个出将入相的才人胜士,在苍梧崖之约后的第三年便登科及第,殿试上一鸣惊人,被燕帝央芜御亲点作了个谏官。三十五岁时官至丞相,半生未娶竟在这一年纳了一位寡妇,教朝堂上下跌破眼镜。这位寡妇,当是夫死改嫁的素莲。
常庭当日以为素莲已死,人到中年却能得个圆满。看到此处,我竟有些喟然。
没有骗过的终究没有骗过。当日的骗局被命运拆穿,也无甚可惜。
我只是有些羡慕。为何晋衡下的这些人,最终都得了圆满。
灯影幢幢,我搁下命格薄,起身去添些灯油。染送的一把桃花扇摇摇曳曳又到了跟前,跨过我身侧,拾起常庭的那页命格道:“八妹,你怎得还忘不了他。”
我搞不懂。我如今日日寝食规律作息正常,甚至偶尔还随爹爹去两趟西方梵境参详参详佛法,并无不适之处。当然,自从晋衡魂消魄散之后,爹爹带我出门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让我参详参详佛法,而我每每被禅香烟一熏就头疼得厉害。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适之处。
明明是一个安分神仙的生计,奈何染送他只要一见我拿起这些命格薄看,就要来念叨两句。
我放下油勺,甚无奈道:“你拿来的那些话本子,不是寡妇嫁了个金龟婿,就是少女失足怀了王爷的孩子。试问我的情要雅致到什么地步,才够得上欣赏这些本子的程度。”
染送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看。我一提让你忘记他,你总是这么抵触。”
而我实在很难不去抵制嫁了金龟婿的寡妇和未婚先孕的小姑娘,也很难抵制得了他欣赏这两位烈女。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白了他一白。
他却不屈不挠道:“八妹,五年了。晋衡元君与你在凡间的六十年,依天时来算,也不过是三年。你又准备等多少个三年?再则……”
幢幢灯影忽地熄灭,只剩两星余火。染送被我打断,皱了眉看着我。
而我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依五年以来的套路,他这一席话说到后来,又得提警我晋衡如何出现得蹊跷,又如何死得蹊跷,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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