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长呼声中,明妤自鸾驾中走出,凤袍拽地,国色倾城,缓步行上层銮台阶,于北帝身前柔柔弯腰,裣衽而拜。
“公主一路辛苦了。”
司马豫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扶起。
他的手掌如此温暖有力,带着可掌控一切的从容不迫,明妤指尖忍不住轻轻一颤,慢慢抬起头。
明粲的灯火下,男子容颜俊朗,风华英烈。
“既来之,则安之,公主不必担忧过甚,”
司马豫仿佛已清楚触摸到明妤心中的紧张和酸楚,柔和的语声轻轻道来,正如拂面而至的春风,“大婚之礼于七日后举行,公主且暂住紫辰宫的昭庆殿,待婚后入住中宫紫辰殿。太后眼下在城外白马寺为大婚祈福,五日后回宫,到时朕再带公主去见慈驾。”
明妤未想北帝竟能这般温柔细心地和自己说话,愣了一瞬,方颔首应下,微微笑道:“陛下无须言称公主,唤我明妤即可。”
“好,明妤,”
司马豫难得一现的笑容也透着独属帝王的沉稳刚毅,他携着明妤转身,面对着重重殿阁、满城灯火,言词悠远而又深刻,“见过朕的江山和子民们,从今往后,北国万里山河,朕与你坚守共望。”
殿前帝后并肩而立,于百丈之颠俯瞰众生,漫天流逝的光火中,那夺目耀眼的龙璋凤姿凌空而御,阶下众人为之震慑,振臂高呼,恭贺声大动都城。
东朝公主舆驾即至,皇帝领朝中重臣款待东朝使臣的夜宴于戌时三刻举于瑶光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直到亥时方才散席。
热闹了半夜,洛都城到此刻才有了几分夜色下的清静,淙淙洛水绕宫墙而过,渐有寒雾弥漫而起。一匹快马自夜色深处驰来,长街上一路卷雾疾去,至城西相府前,马背上的男子才勒了缰绳吁马停下。
轩昂的门庭前守卫森严,男子利落跃马,摘了头戴的黑纱斗笠,踏着暗淡不清的光影步上台阶。
有侍卫刚要上前阻拦,不经意看到那人脸颊上的刀疤,吃了一惊:“魏陵侯?”
令狐淳低声道:“裴相在府吗?”
侍卫行了一礼,忙让身道:“丞相刚自宫中回府,魏陵侯请。”
令狐淳步履匆匆直奔裴府西园的书房,此刻夜风微微,却渗满了初冬的寒凉,令狐淳满心焦虑,竟是毫不察觉此间冷意。
“令狐淳见过相爷。”
书房里烛光荧荧,令狐淳在书案前单膝跪地。
“不容易,原来你还敢来洛都,”
裴行坐于书案后,慢慢合起一卷帛书,挥了衣袖道,“坐吧。”
他口吻如此清淡,愈发叫人不辨喜怒。令狐淳自知此次犯了弥天之过,哪里有胆子坐,兢兢战战起身抬眸,才见裴行只着一件墨紫睡袍,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疲累,不由惶恐道:“属下打扰丞相休息了?”
“今夜宫宴上饮多了酒,方才微微闭了会眼,”
裴行声音懒散,拢了拢衣襟,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言道,“今日宴上百官云集,其余六州的刺史都到了,唯你缺席,还送了块石头来说天降奇瑞――”
他言词一顿,瞥着令狐淳,忍不住轻笑,“令狐啊令狐,究竟是谁教你这些旁门左道的?”
令狐淳冷汗沾额,轻声解释道:“飞虹桥断了,属下担心朝廷中会有人在陛下面前拿此事大肆文章,所以……”
“桥是你让人弄断的?”
“……是,”
令狐淳艰难点头,“丞相前些日子让人密信通知,要拖延舆驾的路程,属下没有他法,唯有想到飞虹桥。那石匠是先前为独孤玄度筑飞虹桥的匠师之一,技巧细密,又未伤人性命,且飞虹桥断裂的那一处日后极容易补上,不会过久妨碍洛河南北的通行。属下本以为一切无所错漏,只是没想等舆驾到永宁城外时,那东朝的郡主竟能一眼看出断梁的缘由,属下无能,没有完成丞相的嘱咐。”
“我的密信?”
裴行盯着他,眉目淡远,无波无澜,“我何时写过这样的密信给你?”
令狐淳神色愕然。
裴行抿唇沉思,久久不语。灯火照耀他的面庞,透着玉般温润的明亮,只是那双眸子却暗沉黑暗,深邃得毫不见底。半晌,他才幽幽透了口气:“不管有没有密信,罢了。那石匠如今何在?”
“属下不想伤人性命,已派了人将他送去了安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