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好不容易今夜得了清净,本不想去,但又扛不住娘亲温柔含笑的目光,只得捧着点心乖乖去了舟头。
打发走了孩子,夭绍拿出月出琴勾指抚弦,问郗彦:“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
郗彦微笑:“你既带了琴出来,就分明已想好弹什么,为什么还问我?”
夭绍抬头看一眼夜空密密匝匝的乌云,怏怏道:“我本以为云霾只能遮得明月一时,等我们泛舟湖中央了,许明月就出来了。不料今夜云层甚厚,看来是见不到月色了,我即便弹着《月出》也无趣。”
“那——”
郗彦缓缓道,“如果是我想听呢?”
夭绍看着他,只觉他今晚眉眼清湛,言笑宴宴,浑身皆透着不似往日的张扬神采。
郗彦不容她想得明白,坐到她身后,将她环拥在胸前,双臂自她身侧探到琴弦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慢慢松开。修长的指尖与她一同抚摸琴弦,弹奏之前,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柔声道:“也许我们弹完了,月亮就出云层了。”
夭绍偎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酒香,终于反应过来他此夜的异常,一时心痛直如刀绞,轻轻吸了口气,涩然道:“好。”
她拇指微动,拨弦出声。他跟着她的动作,默契勾下食指。一首《月出》两人首次共同弹奏,却不存丝毫疏漏与僵滞,珠联璧合,浑然天成。直到曲音终了,清渺缠绵的琴声仍萦绕湖光山色间,欲说还休,如泣如诉。
郗彦将手指从琴弦上慢慢撤回,双臂环拢夭绍,笑道:“从郗伯父赠我这张琴起,我就想和你一同弹《月出》,直到今日才得偿夙愿。我从十二岁起就没有再碰过丝弦,弹得不及尚好,你别怪我。”
夭绍贴着他冰凉的身体,清楚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上热气缕缕飘散,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嗫嚅道:“阿彦……”
“我在。”
郗彦听出她声音中的害怕与绝望,吻着她的眉眼,以轻缓低微的声音耐心道,“我看到你收拾的行李了,你想去燕然山?夭绍……”
他无奈叹息着,“别去了,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夭绍心跳遽微,此话问出,泪水骤然盈睫。
郗彦笑了笑,低头靠着她的肩膀,疲惫道:“夭绍,我累了,我想睡一会。”
夭绍紧紧抱住他瘦削冰冷的身体,哽咽着哀求他:“能不能不睡?阿彦,你答应我的……”
“对不起……”
郗彦在彻骨的伤痛下气力丝丝散尽,最后三字吐出时已不成声。
夭绍哀恸悲绝,天地万物刹那皆已成空。她愣愣抱着他,任由他身上的寒气将她包裹冰封,让她如陷万丈雪渊。思维僵硬,心绪僵硬,周遭生变她并无自知,直到耳边听到了阿弥的惊呼:“爹爹!娘!沈伯父来了!沈伯父带着那朵花来了!娘,你快看看啊!娘!爹爹!”
阿弥察觉到父母的异常,先是欢喜的呼声渐成惊恐无助的哭喊。他的小手拍着夭绍的面颊,终于将她枯萎的思绪挽回世间。她回过头,看到远处长楫击水,轻舟如箭飘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