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显摆”
这个词,这意味着虽然父亲口中没有明说,但是内心对于我那个夜晚故意显山露水给杨洪军摸骨的事,还是颇有微词。至少父亲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这样做,杨洪军就不会察觉到我们这门与众不同的手艺,更加不会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一样,软硬兼施,让我不得不从。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懊恼。
父亲接着说道:“我们虽然干得是给人舒筋活血的力气活,可毕竟摸骨是一门古法,懂的人少,会的人更少,我年轻的时候遭人轻贱,也曾想过用这独门手艺来换取他人的尊重,无论如何,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说那些‘如果’毫无意义,一切都当做是命中注定吧。”
父亲是个信命的人,我想打从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盲人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信了命。而我并不信命,我信的是现世报,也相信无论什么样的人,在遇到某个特定的机遇的时候,所面临的选择只有抓住或者抓不住而已,两者会导致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所以我知道,命中注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愿意去改变命运。
父亲说得对,他是长辈,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左右我的人生。我所纠结的,正是我无从抉择的。杨洪军说将来我也许可以发挥所长,在他的保荐之下加入警队,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许诺,但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缥缈,我必须决定是要追逐这样的缥缈,让它变得清晰可靠,还是默守陈规,老老实实过父亲口中,那我早已“注定”
的日子。
这样的情绪持续烦扰了我接近一个星期,每当我以为我就快决定的时候,天性的多疑和怯懦,却让我再一次把自己的想法推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就好像是一条正在追逐着想要咬住自己尾巴的狗,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天下午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客人是不需要排队等候的,可是这个男人进来之后,就一直说自己累坏了,休息一下再开始按摩,于是就坐在候客区喝水,期间却一直在用手机打字,发出那种虚拟键盘啪啪的声响。
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有些秃顶的前兆。在他坐在那儿休息的期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客人,他都让别人先按摩了,直到我手上的这个客人按完结账,他才站起身来,然后对我母亲说:“大姐,我休息够了,找个师傅帮我按按吧。”
我刚洗完手上的按摩油,母亲就将这个男人领到了我跟前说:“来,凯子,别休息,先招呼客人。”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脱了上衣后在按摩床趴下。我们的按摩床大约一个单人床的大小,专门做了个开孔好让客人在趴着按背的时候,能够不扭头地顺畅呼吸。看着那一身有些发福的肥肉,我也省去了以往有客人的时候,有意无意瞎掰扯几句的习惯。计了钟,就开始给他按背。
此人肥肉虽多,但肉却比较松。所以我还是很轻易找到了他背上的经络跟穴位,看得出来此人平日里很少按摩,因为我即便轻轻下手,他也疼得大叫了起来。尤其是在我帮他拨弄脊柱两侧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这里会痛,我告诉他,这里的经络称之为“足太阳膀胱经”
,痛则不通,不通则有邪,摁散了,也就算是通了经络。
此人一边忍住痛,一边呻吟着说道:“原来如此,看样子按摩也有门道啊,听说有些能人异士,只是摸一摸对方的骨骼,就能够断这个人的情况,你们这儿又这样的人才没有啊?”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原来他刚才进店之后一直没按,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累坏了,而是一直在等我。既然一直在等我,那就意味着此人知道我的一些事,却并不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而是用了一种接近于猜哑谜的方式告诉我。
这人到底是谁?是那个邪教组织的人来复仇了吗?想到这里,我的背心一阵冷汗,恐惧在心里猛然地蹿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用左手一把抓住了此人的双手手腕,朝着背心往上的方向掰去,然后我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腰上,双脚压住他的双手,接着我右手直指关节压拢,死死地抵住了他脊柱右侧的“心俞穴”
。
然后我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16章怪人
心俞穴,其位置位于人体后背右侧,肩胛骨与脊柱之间的夹缝处,大约在肩胛骨从上往下两寸左右的位置。指尖轻触会有热气的感觉传出,是人体经络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穴位。对此穴位的按摩,拨筋,针灸等,会有效的缓解和减轻心脑供血不足的问题。
例如一个人感到恶心,头晕目眩,按摩一下,会舒缓很多。又例如一个人心悸、心率过速、心绞痛等,通过刺激这个穴位,也能够有一定的治疗和缓解作用。
可正所谓,物极必反,虽然是一个舒筋活血的穴位,但在重压之下,所造成的效果则会相反,并且非常明显。我从小就跟随父亲学习推拿按摩,童子功在身,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练习指功。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按摩师的指力要比一般人更大,这样才能在反反复复的按摩当中,能够把力道使得恰到好处,轻了或者重了,能够拿捏得当。为此常常有客人会问我,那些皮糙肉厚的人,也能够把对方按痛吗?这是自然,以我目前的指力大小,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猪,我也能把它给按叫唤。
所以当我狠狠按住此人的心俞穴的时候,所造成的结果会是他会感觉到从背心正中央为中心,放射状地疼痛蔓延到整个背部,并且同时会伴有眼前发黑、心脏负载过大、呼吸短促等状况。我其实完全无心做这样的事,毕竟父亲多年来一直告诉我做人要仁义,但是此人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太让我警惕,我害怕这是来寻仇的人,就算最后反抗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此人竟然毫不顾忌场合,杀猪般地大吼大叫了起来,一边叫喊,还一边用非常快的语速说:“疼疼疼疼疼!凯爷饶命!”
我就纳闷了,如果是来寻仇的,不该这么怂才对啊?可如果不是来寻仇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会问我那些话,还一副有意无意试探的样子?
于是我微微松开了手指上的力气,但是身体还是依旧压在对方的背上,以防他突然翻身逃脱。见我力道松下来一些后,这人声音也没那么吃力了,他说道:“凯爷饶命,我不是坏人,我是自己人!”
自己人?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家伙,怎么突然说是自己人?如果真的是自己人的话,那么一开始进屋的时候不明说,非得要吃点苦头才肯说,这不是在犯贱吗?于是我问他道:“什么自己人,我都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下一句话如果不是实话的话,我就比刚才重十倍按下去,你马上就得吐血你信不信?”
我的嗓门也大,尤其是当我觉得有危险的时候。先前的一番动静,导致店里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我和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尤其是我此刻正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
父亲和母亲都闻声而来,其余那些正在给客人按摩的盲人按摩师们,也都齐刷刷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到了面朝我的方向,那样子,像极了向日葵。母亲很是着急,她在愣了片刻之后,手足无措地走到了我身边,声音颤抖地问我道:“凯子,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但随后又点点头,意思是我能搞得定。
就在这个时候,被我控制住的这个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凯爷,这里人多,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行吗,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我反手绑了再说。”
说完此人侧着脸对着我,然后朝着那些正在望着我们俩的人努了努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