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问“所以你便得过且过”
苏晋笑了一下“也不算,我既选了这条路,说甚么也要走下去。那时已入仕,便一心想着把眼前的事做好。”
柳朝明点头道“脚踏实地,且顾眼下,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然后他忽然问苏晋,“你幼时可曾听说过柳家”
柳家乃大儒世家,自前朝一直屹立不倒,数百年出过无数将相王侯,虽也有在争权中流血牺牲的,但家族枝叶深广,未曾伤其根本。
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柳家乃杭州他这一支,谢相的挚友孟老御史在兵起年间曾在柳家任师,谢相也曾去作客,颇受柳老敬重,算是半个旧交。
苏晋道“听说过,但幼时只知柳昀,不知柳朝明。”
谢相去作客后的原话是,柳家有子,自字为昀,其人如玉,光华内敛。
柳朝明负手望着远处道“你当年落难,为何不来柳家求助”
苏晋低声一笑“当年落难,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残害致死,是谁也不能信了,且蜀中回杭州千里,我彼时不忿,只求苦读为阿翁洗冤,该要如何去”
柳朝明垂下目光,须臾才道“你在朝中,还甚么心愿未了”
苏晋一怔“大人这话是甚么意思”
柳朝明看入苏晋的眼“想找到晁清想杀曾凭和曾友谅以报他二人当年加害你之仇还是想为谢相洗冤”
他顿了顿,“这些我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须走。”
苏晋不解“大人要我去哪里”
然后她似有所悟道“大人要我离开京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垂眸笑了一笑“可是我离开了又能怎么样,我已孑然一身,在何处不是聊度此生天下之大已无归处,还不如留在这个是非地,尽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以去杭州。”
柳朝明打断道。
然后他避开苏晋的目光,轻声道“我的故乡。”
苏晋微微一怔,问道“大人图什么”
一顿,不由又问,“是老御史临终前,大人承诺过要照顾我”
柳朝明不知应当怎么
答,心中觉得是,但一时间又觉得不像是。
心中思绪像纷纷雪,沾地即化,杳无踪迹。
他别过脸道“你身为女子,假作男子入仕已是离经叛道,难道还要在此处越陷越深”
他说着,沉了一口气“昨夜之局,你已卷入太子与七王的争斗之中,以为这就算完了吗朱悯达现已猜出你是女子,以他的性情,定会利用这一点再作文章。若是太平盛世便也罢了,可现在陛下已老,藩王割据,数百年前,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历历在目,史鉴在前,党争愈演愈烈,少则一年,多则三载,整个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涡,无人幸免,你也一样。你若再往下走,势必深陷泥潭难以脱身,到那时堕于万劫之渊,恐怕连我也难以保得住你。”
风拂过,女贞子簌簌落下。
苏晋自这风中抬起眼,望着柳朝明“我若走了,大人呢当日大人在宫前苑已拿都察院的立场跟东宫买了我一命,而今我成了太子殿下的证人大人却要送我走那大人以后要如何在东宫与七王之间立足”
她背转身去“大人,你我都是浮萍之身,早在踏入仕途的一刻,已陷在这泥潭之中,时雨不盼独善其身,只愿坚守本心。”
她说着,蓦地轻轻笑了笑,“大人不是还问我,可愿去都察院,做一名拨乱反正,守心如一的御史么”
碎花拂落她的肩头,顺着衣衫滑下,跌在地上。
那是他年少时的衣衫,未及弱冠,意气风,心怀大志。
奇怪她分明是个女子,他却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彼时的自己。
柳朝明移开眸光,目色沉沉地看着躺在泥地上的女贞子,轻声道“来都察院的事就此作罢。”
“你只当我,没说过这话。”
苏晋的身影微微一滞。
柳朝明拂身走往长廊,问道“安然,厢房备好了吗”
安然自廊外探了个出来“备好了,苏知事这就要去歇了么”
然后对苏晋一笑,“小的这就带知事过去。”
柳朝明微一点头,余光看到苏晋在那株女贞树下默立了片刻,朝他深深一揖,折往厢房处了。
安然将苏晋带到厢房,又亟亟转回书房,看到
柳朝明竟还站在长廊处,不由上前道“大人,小的无能,没法为大人分忧,且还有一桩事,说出来怕更添大人愁闷。”
柳朝明拧眉扫他一眼“但说无妨。”
安然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方才沈大人不知何时来了,猫在书房外听了半日墙角,眼下正在正堂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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