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奚这头被苏时雨告了黑状,隔一日,也有人匿名上表,参了三殿下朱稽佑一本,说他在府上豢养娈童姬妾,大肆铺张。
朱稽佑愚不可及,居然将这笔账算到了苏晋与朱南羡头上,当庭就要请对峙,还好朱十四将他一拦,说三王府确有数名姬妾,却不是三殿下养的,是这回回京以后,不知谁塞到府上的,应当问责掌宾礼,主接待的礼部。
礼部自上而下都是一群三不开注,素日里最怕事,平白无故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从尚书到侍郎,全趴在地上磕破了头喊冤。朱稽佑见此,不甘示弱,也跪,也哭,比着嗓门扮窦娥。
好好的一个早朝被闹得鸡飞狗跳,景元帝拂袖而去,倒也没问谁的罪。
沈奚昨晚被朱南羡提着刀追了一夜,早朝一散,回到公堂刚打了个盹儿,户部右侍郎杜桢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他案头翻翻找找。
沈奚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漫不经心从手边捞了一本册子扔过去,笑嘻嘻道“杜大人,这儿呢。”
这是陕西道的黄册。
秋收后各地上报税粮数目,沈奚身为左侍郎,查南方各道,杜桢身为右侍郎,查北方各道,但为防贪墨,每份黄册上都需有三位堂官署名。
杜桢被沈奚逮了个正着,却也不慌不忙,堂而皇之地翻开黄册一看,讶异道“哟,沈公子还没落笔呢。”
不落笔署名,就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就要等着皇上问责,一问责,三法司就要查,若真查出甚么,那就完了。
沈奚抬手在后脑支了个枕,脚伸到公案上头,懒洋洋地道“杜大人这么急,是不是听说姓冯的茶商被都察院拿了,洗钱销赃的人没了,上赶着来我这灭火”
杜桢知道他危言耸听,笑道“沈公子玩笑开过了。”
然后将黄册放在案上端正摆好,折身要走。
沈奚又调笑道“杜大人莫慌,我这就上都察院帮你问问冯梦平招了没。”
杜桢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了。
沈奚最后这话没开玩笑,冯梦平已让都察院拿去两日了,苏时雨至今没给他扯回销
,他是该去过问了。
转到了都察院,苏晋居然不在,随意唤了个御史过来,说苏大人去承天门查问登闻鼓案落水中毒的女子了。
沈奚挑眉“她不审曲知县的案子了”
那御史道“回沈大人,柳大人已将此案转给了钱大人,苏大人眼下查的是后两桩。”
沈奚觉得不妙,钱三儿从来唯柳朝明马是瞻,所以这是柳朝明亲自过问了
他不再说话,折去刑讯室找人,里头却空空如也。
沈奚脸色变了,若此人真叫柳昀劫了,那他这一番辛苦岂不泡了汤
他想到这里,径自就往暗室而去,一路上众御史小吏见户部侍郎面色不虞,都不敢拦阻,只在道旁见礼。
沈奚还没闯进暗室,暗室的门就开了,钱三儿从里头出来,他眼下已是副都御史,与沈奚同属正三品,两人一见,相互一揖。
钱三儿弯着月牙眼,十分和气道“沈大人来都察院怎么也不请人通传一声,三儿好去正堂迎一迎。”
沈奚看他一眼,忽而也笑了一声,指了指他身后的暗室道“只怕钱大人迎我的一会儿功夫,里头就闹出人命了。”
钱三儿又一拱手道“沈侍郎说笑了,都察院行的是监察审讯权,怎会随随便便出人命”
沈奚负手,轻描淡写道“那好,你们都察院拿人也将就个真凭实据,拿冯梦平的证据呢”
钱三儿仍弯着一双笑眼,不说话。
沈奚又道“当日拿冯梦平,是因本官接到了一封密信,说他谎报税粮数目,可如今现”
他一顿,从袖囊里取出一张银票夹在指间,嘻嘻一笑,“本官当日瞧走眼了,竟把银票看成了密信,错怪了冯老爷,还望钱大人将人请出来,本官好当面跟他赔个不是。”
钱三儿听了这话,眼中的笑意才渐渐褪了。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浑水摸鱼,作假拿人,当众翻供,他沈青樾真是甚么缺德干甚么。
沈奚见钱三儿仍不说话,往前两步,凑近了些道“三儿,你跟着柳昀这么久,怎没将他万无一失的道行学到手呢”
然后他又笑了笑,伸手
点点自己的右颊,“这儿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钱三儿脸色一僵,神色往同样的位置摸了摸,果然有一丝血渍,想来是方才审冯梦平时溅到的。
沈奚这才将笑容收了,淡淡道“怎么,小钱大人审得如此卖力,可是想将钱尚书的把柄握在手里不过依本官对柳昀的了解,他怕是只让你审,不让你上表吧,如此你心里可是滋味不如将人交给本官,叫本官帮你参你爹一本”
沈奚说话做事从来留三分余地,可不留余地时,也是锋锐难当。
钱三儿与钱尚书虽是父子但势如水火,平生最恨旁人拿此事做文章,而沈奚非捡着这个说,看来是认为柳昀与钱三儿劫了他的证人不还,当真动怒了。
正这时,暗室的门又开了,柳朝明一脸清冷地站着,淡淡道“把冯梦平交给沈侍郎,侍郎便会惩奸除恶吗还不是先将此人攥在手上,权衡利弊留好退路,等待良机再作打算”
他说完这话,看钱三儿一眼“让人都散罢。”
钱三儿朝二人再一揖,带着中院一干御史全撤了出去。
沈奚轻“哼”
了一声,走到抄手游廊上抱臂坐下“柳御史把可利用的人都挖得一干二净,恨不能将天下人的秘密全当做筹码握在手里排兵布阵,这样的立身之道,又比我好得到哪去”
他从袖囊里摸出把折扇,敲了敲一旁的廊椅。
柳朝明却并不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