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晚间回来,与王熙凤商议了半宿才歇下。第二日贾琏专门早些回来,自去寻了贾母。回了房来,王熙凤瞧他神色,看不出好坏,推他道:“到底如何了。”
贾琏喝口茶,说道:“我刚说了那林家有信来予黛玉,老太太便不喜了。说得我嗓子直冒烟,老太太仍未松口。”
王熙凤只不信:“琏二爷竟也有说不通的时候?我可不信。莫不是琏二爷嫌了带林妹妹有些事情不便,这才故意的吧。”
贾琏苦了脸,茶差点喷了出来,连咳了好几下,看了巧姐一眼,只啐道:“如今姐儿在这里,你只混说吧。”
巧姐认真地描着花样子,似乎丝毫不受王熙凤影响。王熙凤知道这丫头与自己一条心,也啐了一口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如何绕的我还不知吗?今儿客已请下,菜肴却没备齐,你这个厨子该当如何?”
贾琏笑道:“琏二奶奶好钢口,不如明儿琏二奶奶再去劝劝吧。”
王熙凤听了此话,只当贾琏真个没有成功,心下不断盘算。第二日她打好满腹草稿去了上房,贾母见了她,忙道:“快来帮我瞧瞧,这些要与你林妹妹带回去的土仪物事儿,可是还需要备什么。这人情往来之物,她何曾有。”
王熙凤一怔,便明白自己被贾琏摆了一道,原来贾母早允了。王熙凤帮着贾母盘点。
“只是琏儿一个人,我追究觉得不太妥当。”
看着王熙凤与鸳鸯在一处打点行囊,贾母忽道。
王熙凤听闻此话,起身来至贾母身边,笑着道:“老太太,如今家里也乱,且是东府大老爷去了,林妹妹难免想家。算来林妹妹来我们家也有好些年了。往常清明我们阖家祭祖,她又不能去,一个人在屋里闷着,又不好说出来,她心思又细,于身子也是无碍的,老太太瞧了也心疼。如今琏儿也不过就是三四个月的光景,难道到了夏天那边竟还下雪不成?老太太且放宽心吧。”
贾母叹口气道:“我也是知道。她偏偏是我的外孙女,若是我的嫡孙女,哪有这些难处。我只担心这路上的丫头婆子越发被纵了,倒怠慢了玉儿。本想让你伴了去,你小两口也好一处,你也出去走走,偏巧你又有了身子。”
王熙凤心里本一跳,听了贾母此话,也觉遗憾。不过,她转念一想,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原是老祖宗在哪,福便在哪的,我只跟了老祖宗,老祖宗可不许撵我。”
贾母反破涕为笑,说道:“你这猴儿。既如此,明年琏儿若还要去,我便依了你,让你去玩玩也就是了。你婆婆那里我去帮你说道。此次你好好挑两个得力的婆子媳妇照应着,我就许了你。”
王熙凤笑道:“那是自然的,老太太只管放心吧。等林妹妹回来后老祖宗只细数数,若是少了几根头发,就从我头上寻去可好?”
贾母听了心里更乐了,说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琏儿如今虽好了些,但难保这三四个月不落个什么事儿。我前头听闻你姨妈说是宝丫头的堂妹倒是随了她父亲到处去游玩,如今巧丫头也大了,且玉儿又是她半个先生,就叫她伴着一处去玩玩吧。”
王熙凤意外之喜,忙谢了贾母。回来一说,巧姐自然一蹦三尺高,连忙回去收拾包袱了。王熙凤却想着到底派谁去,想了半天,便叫了平儿来,让平儿一道去,只说是伺候巧姐。平儿却知是王熙凤是让自己看着贾琏,且有威震下人之意。如今国孝家孝之中,且王熙凤有孕,自己不过是个幌子,也就不提了。
第二日,阖府上下均知道了黛玉即将家去祭祖之事。这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宝玉,听闻大早便去了潇湘馆,黛玉当时仍在睡梦之中,紫鹃便拦了宝玉。宝玉在外头站了许久,往着前头贾母上房来,想再求求。
巧姐早就知道这唯一不识时务之人便是宝玉,特意早早地催了王熙凤去王夫人房里,帮着王夫人打点贾政的行囊。贾政今儿启程,起身盥洗后便一同来了贾母上房。贾母心下担忧,早早便起了。宝玉来了以后,只腻在贾母身边求她别让林妹妹回扬州。
贾政一进门就听见宝玉道:“老祖宗,这林妹妹身子又弱,这祭祖之事便让旁人代了可好?”
贾政胡须一翘,先是给贾母请了安,然后一拂袖:“宝玉,胡闹!那祭祖之事可是玩的,哪里有代的?你看我今儿便要走了,就将那看书习字的事儿忘了不曾?我前儿见了巧丫头写的字,竟比你的还好了,你还在这里闹老祖宗,还不回去温书去。”
巧姐心里大喜,宝玉的天敌便是贾政,什么时候只要贾政一吼,保管他大气儿不敢再出一口。本就是怕贾母听了宝玉之言动摇,才特意早早过来,果然有效。
宝玉耷拉了头,心下灰败。贾母见状,又心疼了,说道:“小孩儿家一处玩大的,难免舍不得。如今宝玉早早来送你,正是有孝心的,你还要拘了他。”
贾政听了此话,心里哀叹一声,也就不再言语了。贾母又问几句行程上的事,得知要坐船,贾母叮嘱了好几句,便叫宝玉与贾琏两人送了贾政出去。
时年二月初二,贾琏启程前往扬州,黛玉与巧姐同行。
因着春日溅暖,河面冰开水缓,船行无阻。黛玉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巧姐乐见其成。
清明前,船终于行至扬州。黛玉之叔林如涛早亲带人来渡口接人。三人应林如涛之邀,往林府去。
此林府并非黛玉之前的家,而是在其两条街外林如涛购前人留下的一个槐园所改建的林府。巧姐进府之前掀起半个帘角,见那林府正门不似荣宁二府奢华大气,低调简单。
林如涛是开的正门迎进去的。贾琏被林如涛请去书房了,进府后换了辆青油布马车,行至垂花门,又换了轿,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至正房门口。黛玉与巧姐下车,便见一个看上去端庄秀丽,观之可亲的中年妇人亲迎了上来,眼里含泪:“玉儿。”
黛玉离府时虽小,却是已经见过这叔母的,且这府里能唤自己玉儿的还有谁。黛玉连忙行礼:“黛玉拜见二婶婶。”
巧姐随了黛玉行礼:“巧儿拜见林姑奶奶。”
林太太忙拉了两人起来,往屋里去了。
屋里摆设大方雅致,没有丝毫富贵之气。巧姐品着茶,看着林太太与黛玉闲话家常,心里暗暗忖度:与贾府的富贵相比,这样的环境,更衬黛玉的气质,果然是强于污淖陷渠沟啊,干净人,果真是适合在干净地方。
黛玉与林太太闲话着,目光却一直注意着巧姐的动静,惟恐她不自在。林太太自是个察言观色的,见此形状,忽笑道:“以往也听嫂子说起过,她这个侄儿媳妇模样是一等一的好,现在瞧着巧姑娘,果真如此。”
巧姐只好面上一红,看向黛玉道:“哪里有,玉姑姑才是天上地下无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