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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第2页)

慕长业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后,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来着?”

这事情是许久前的了,况且又被慕云华拒绝,不了了之之后,慕长业也就给忘了。

慕云华本来低头喝着茶,听闻张娥姨妈提起此事,他正有想打听一下的想法,便抬起头来,望着张娥。

“嗨,真是不巧,我晌午方从她家出来,傍晚就听说她家出大事了。多好的一个姑娘,本来是想再给云华说说,现在看来不成了。那姑娘没了母亲,出嫁估计是要耽误个一两年了。”

张娥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末了,她才想起,她好像还没回答慕长业的问题,“就是城南的白家药堂呀,他们家的二小姐!那姑娘真是----”

还未等张娥把话说完,慕云华就“当”

地一声撂下了茶杯,不顾外面天色已晚,也不顾身边人的目瞪口呆,毅然决然地冲进了夜色中。他的心中风起云涌,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间此起彼伏。他甚至来不及去惊喜于张娥姨妈的说亲,来不及惊喜于那个和他八字相符的女子就是白苏。他只听得见一个声音,那就是白苏现在必然十分痛苦。

“----聪颖,年纪轻轻就接手了药堂。”

虽然当事人慕云华已经消失不见了,张娥还是把这话说完了。她和慕长业都不知道慕云华是因为什么突然离开。慕长业甚至有些抱歉地对张娥道,“云华总是这样,别见怪了。”

张娥嗨了一声,笑道,“从云华在襁褓里开始,我就一直看着他长大,他性子孤僻惯了,也没什么见怪的。就是方才他那样激动,我还当真从未见过。”

慕长业何尝不这么觉得,自打张姒去世后,他也没有见过如此惊魂不定的慕云华了。他不禁揣测,难道慕云华已经和那个白家姑娘有了什么牵扯?

白家药堂里,房屋四处都摆满了烛台,白烛静静的燃烧,发出微弱的光芒。这片星星点点的烛火映着铺天盖地的白绸,更衬得院落阴阴森森,十分怵人。白苏已经醒了,她正跪在正堂的棺材前,一身缟素,怔怔出神。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死亡,对于医者来说,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了。然而,当死亡真切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身上,那痛苦根本就是无法承受的,即便对于一个医者。

白苏想不通,为什么母亲的离去这么突然,突然到都没能让她好好的告别。母亲离开之前,最后的嘱咐竟也是关于女儿,关于夫君,关于白家,而对自己却只字未提。白苏掉下一颗泪来。她已经哭了很久,哭到眼中再没了泪可以流。

母亲她会不会有什么心愿,临终的人不是都会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吗?上苍啊,你为什么对我的母亲这么残忍,为什么连交代遗愿的时间都不留给她!上苍,你不是有好生之德吗?为什么让母亲在如此孤单中离开,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父亲不在戊庸的时候!白苏心力交瘁,她缓缓站起身来,抚摸着棺材的边缘,心中一片萧寂。她怨恨起自己,怨恨起父亲,她觉得是他们一起将可怜的母亲推向了死亡。如果父亲没有离开药堂,那上山采药的活就是她自己来做。如果她阻拦母亲的脚步,母亲也不会遇到毒蛇。说到底,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无能,她没用,她不能替母亲承受痛苦,也没能将母亲抢救回来!

白苏静静的站在母亲的灵柩前,一站就是好久。她怀念起从前依偎在母亲怀里入睡的日子,母女俩说着只能说给彼此的悄悄话儿。这样温馨的情景,此生不再了。

一串轻轻的脚步从身后响起,白苏并没有心力回头去看。如今谁来了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母亲。

末了,一个她全然未预料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久立伤骨,遇悲伤肺。”

白苏怔然。这是慕云华的音色,沉和如玦。

☆、第67章番外·如玉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家中穷困潦倒,母亲为了让我年幼的弟弟吃饱饭,便将我送进宫中做了宫女。临分别的时候,在皇宫高大雄伟的城门跟前,母亲颤抖地端着二十两银子,请求我的原谅。可是事已至此,并无转圜,原谅与不原谅都已没有了意义。我望着深宫阙阙,以为我以后的人生就会像其他宫女那般,寂静聊赖,靠数砖垛打发漫漫长夜。

幸运的是,我因为识得许多字,就被送到了太医院,学习煎药之法,成为了一名煎药宫女。

太医院在宫外,虽然毗邻皇宫,但却是和森然皇宫完全不同的存在。而我,不同于普通宫女,我不需要伺候别人,也就不需要对别人百般讨好,每日泡在药厨里,全心全意地盯着灶火,倒也落得清闲。大约过了两三年,上头赏识我办事负责认真,进宫后从未出过差错,就将我分给了新上任的太医院副提点。

要知道,太医院里,数长官提点最大,其次是长官副提点,再次是院使,副使,判官,都监等。我又听说,这次上任的副提点,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岁,是个医术奇才。要知道,在从医这行,年纪越大说明经验越多,医术也就越高明。不止我,当时太医院里所有人都被副提点的年龄震惊到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很快,太医院里就有了不同的声音,很多人都开始议论,说副提点白璟不过仗着自己父亲高居提点之位,仗着根深蒂固的白家势力。关于这些议论,我也听进去了,一度以为白璟不过是个懂得借力用力的人。

为新任副提点加封印绶的那天,我们太医院的所有人都被叫到了大院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白璟。他穿着暗紫朝服,配着正三品官阶的腰绶,风神俊朗,神采奕奕。他一一走到日后要共事的人们面前,礼貌的寒暄,自然,也包括我。

我已记不清当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大概就问了我的名字,而后是一番客套。和他对视的时候,我确实被他目光中流露的自信和坦然所吸引,但碍于自己的宫女身份,我也没有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日子还是如常滑过,与白璟共事的过程是轻松的。每次他开好药方,都会把煎药的方法也详细列出,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尽在掌控。渐渐地,我开始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是凭一己之力获得了副提点的位置。众多煎药的宫女中,白璟最信任的也是我,很多重要的方子他都会交给我煎熬。众所周知,太医院里,长官提点只对皇帝一个人的病情负责,副提点则负责照顾皇后和太子的身体。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人生的轨迹开始和慕安相交。而这相交,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

那是一个雪夜,漫天的银雪大如鹅毛,我至今都记得阖宫上下的一片冰封之色,壮观不已。三更时分,太子殿里一个当差的丫鬟跑到太医院,说是太子爷喝醉了,要些醒酒的汤药过去。那晚,刚好是我值夜,白璟熬好汤药后,便遣我去了太子殿。我提着封着严严实实的药笼,披着宽大的蓑衣,跟在了那个丫鬟身后,前往太子殿。皇宫很大,去太子殿的路很长,我小心着每一次的踱步,生怕摔倒。我自己摔倒不打紧,就是不能摔了手中的醒酒汤药。

太子殿里熏香袅袅,我依稀嗅的出空气中的酒味。怀着敬畏之心,我低着头迈进了太子殿,竟看到太子爷慕安随性的仰坐在地上,身旁搁着笔墨纸砚,凌乱一片。那服侍太子爷的丫鬟十分紧张,立刻蹲□去收拾,边收拾边启禀慕安,说是醒酒的汤药调好了。我躬着身子,也请了安,将汤药呈在了他面前。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接过我手中的汤药,我的双手开始酸涩,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我不敢抬头去看,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若是汤药洒在如此金砖满嵌的地上,我的命可能就要没了。

就在我挺不住的时候,慕安开口说话了,声音低低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本王想醉一下都不行了吗?都给我滚出去!

他伸手扫翻了我手上的汤药,啪擦一声,药碗碎掉的声音吓了那个丫鬟一跳,我却长长舒了口气。这碗终是掉在了金砖上,好在不是我扔掉的,是他慕安自己摔的。那丫鬟站起身来,低低提醒着还留在原地的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出去。

我正要随她出去,却听见慕安幽幽地吩咐,你,留下。

我和那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慕安说的是谁,此刻谁敢留在慕安身边呢,他就像个随时会爆发的野兽,片刻就能夺人性命。

慕安的眼里一阵迷离,他伸出手,宽衣广袖荡了荡,我看到他直直指着我的鼻子。我不知就里的留了下来,怎知道这一晚就是我人生的转折。

慕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将我一把揽在怀里,肆意笑道,陪本王喝喝酒吧,本王许久没有这么醉过了。

我大惊失色,想挣扎,却不想他的手臂越扣越紧。我大气不敢出,不知道违抗他会是什么下场。就在我以为他是个凶神恶煞的时候,他的眼中却掠过了一抹深深的落寞。继而,我听见他叹道,所有人都不服从本王的意思,本王这个太子做的实在没用。

那时候,慕安才不过刚被册立为太子,我觉得他的担忧实在没有必要。慕安醉的不轻,他胡言乱语了一通过后,开始讲起了他的三弟慕封。

这下,我才真的怕了,一旦慕安酒醒过来,发现我听了许多不该听的,必然会杀我灭口。我捂住耳朵,不想听进他的酒后失言,却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他一直在感慨和慕封过去的兄弟情谊,怀念他们曾经无忧无虑的对酒博弈,著文赋诗。他没想到,在他成为太子之后,曾经的兄弟情谊立刻变成了一把紧紧相逼的利剑,将他算计的体无完肤。

我不禁开始同情慕安,他虽然贵为太子,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心事,只有借酒浇愁。然而,皇后那里看得紧,不容许慕安酒后失常,便派人来太医院索了醒酒的汤药。想必酒醒后,等待慕安的还是无边无际的孤独。在我出神的当口,他突然腾开右手,提起地上的毛笔,猛蘸了许多墨汁,在一旁的宣纸上大笔挥了开。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的字龙飞凤舞,有王者之风,而矛盾的是,他本人却是个性情中人。慕安丢下毛笔,笔尖的墨溅了一地,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横抱起,走向了他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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