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陶浸身穿大衣在都机场接她,她推着箱子飞奔过去,紧紧抱住彼此,陶浸的笑意被她撞了一下,活生生的。
她们手拉手去打车区域排队,冷漠又疏离的夜里,清丽动人的陶浸跟她低声细语,带着冬天哈出的白气。
后来陈飘飘想,为什么永无止境地梦到这个场景,是不是心有不甘,是不是觉得,如果那天奔赴的两个人再热烈一点,或许后来就不一样。
江城机场的陶浸是穿着大衣,maxmara的经典款,可她没有对陈飘飘翘以盼,只低头回着微信,见陈飘飘出来了,抬眼笑了笑,把手机放兜里,接过箱子牵着她走。
在电梯里她揽着陈飘飘,轻轻搓揉她的肩膀,到了排队打车时,她又开始回消息。
陈飘飘站在旁边,觉得自己跟江城格格不入。
她是逃难来的,可江城陌生的路牌和建筑更加冷漠,这座城市没有收留她的姿态,不像新都,连空气都认得她。
她只熟悉一个陶浸,可陶浸也陌生了不少。
她的头是陌生的长度,唇膏是陌生的色号,眼神里有陌生的商务,最陌生的是她的房子。
当年的陈飘飘像应激一样抵触这套房子。
她控制不住地想朋友圈里的陶浸,想她那些光鲜亮丽的工作和生活,又想自己近来每天面对的人格贬损。陶浸可能会长成受人尊敬的艺术家,而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私信到陈飘飘,骂她是出来卖的。
因为她直播,她出卖自己的时间来换钱,便有黑暗的人心认为她的一切都是可以出售的。
那会儿主播的名声比现在要差一些,网上“打赏女主播”
的新闻下面都满布无休止的揣测。
陈飘飘不想因为那个骚扰者被闹上社会新闻,更不想因为这种纠纷被弄死后,上社会新闻。
要怎么说出口呢?怎么都说不出口,但凡有一点自尊心的人,都说不出口。
自卑到极点的时候,最容易激出猛烈的自尊心。
陈飘飘那时很绝望地想,自己和陶浸真的不是一类人,她迟早会因为自己跟不上她,而抛弃她,像割掉没什么用的阑尾。
这个想法在陶浸严肃地让她回去,好好念书的时候,达到顶峰。在陶浸眼里,陈飘飘是一个贪图享乐,轻视学业的人,她们可能都不如在一起的时候那么了解对方了。
分开的这一年,她们已经对对方的想法不够有把握。
真没意思。
这样天壤之别的爱情,没意思;这样前路未明的生活,没意思;抱了一路的稻香村,没意思。
陶浸可能早就不喜欢吃牛舌饼了。
陈飘飘回到了北城,回去之前,她把放在茶几上的稻香村放到陶浸的那堆箱子旁边,等陶浸有空了,和搬家的箱子一起拆掉吧。
2o2o年,2o岁的陈飘飘开始怕黑。
一开始是因为死亡威胁,后来是因为回去的那个晚上,她在出租车上哭了。
她望着北城的夜色,对自己的眼泪感到恐惧。
当不了陶浸的声控灯了,没有声控灯会在夜里哭。
充满汽油味的出租车里的夜晚,和奢华酒店里的夜晚,到底不一样,她们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装潢过于精致,连月色都显得很贵,它静静淌在地面上,以时光的形态,以海洋的形态。
陈飘飘的声音是海洋里最后一艘孤帆,消失在边际后,只剩寂静的望。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陡然亮了。
屏幕上显示电量耗尽,还有3o秒即将关机。
陈飘飘看见陶浸肩头一动,探身将手机摸过来,然后背过去找沙旁边的充电器。白天用过,电源是插着的,她仔细地在黑暗中捋到充电线,坐正了,低头要把充电线的端口插入手机底部。
房间里只剩衣物的摩擦声,陈飘飘在一旁静静看着。
可能太黑了,尽管陶浸已经屏气凝神,试了几下也对不准。
她抿嘴,埋着头,一次次尝试。半分钟快过去,五,四,三,二,一。
手机嗡鸣,屏幕黑了。
陈飘飘想伸手开灯,可她听见陶浸在哭。
她吸着鼻子,仍旧固执地充电,一下一下地试,可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是怼不进去,就是充不进去。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陶浸控制得脊背都在抖,仍然止不住抽泣的声音。
陈飘飘第一次见陶浸哭得这么无能为力。
好像如果刚刚在手机关机之前,能成功充上电,就能救她。
可一切都来不及,人最怕就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