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振坤鼻子一酸,廖健两只因当保安磨出大泡的手就箍在他头上,八指按在马振坤的后脑,两根拇指贴上马振坤的下眼睑,擦去上面的泪痕。这不符年龄的亲昵动作,平日里绝对会让马振坤心里觉得别扭,今天他却特别受用。
“老廖……”
马振坤只喊了名字,话却再也说不下去。
“老马。”
廖健松开手,又死死抱住对方,“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永远把你当兄弟。”
“要发车了,去德阳的,没检票快点的了啊!”
车站工作人员发出催促,廖健掏出三个打火机,分别揣在马振坤的衣裤兜里。
“以后自己看着点,别一想抽烟就找不到火。”
廖健拎起行李,飞速向前,程兵、蔡彬和小徐就在站台长廊等他。
四个人站在一起,回头朝马振坤挥手告别。突然,程兵似乎喊了句什么,四个人笔直挺立,朝马振坤敬了标准的礼。
“咣。”
行李包掉在地上,两条中华散出来。
马振坤没收拾,就愣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其他人离开的方向。第一次入队,接受老张的培训后跟了程兵;廖健和蔡彬随后入队,五个人一起办了不少大案;小徐这个警校高材生被特招进来,三大队人员齐整;921案发,老张意外身亡,王大勇露头,被抓,死在审讯室里;五个人一起被前同事押上警车,号子里没有自由、粗茶淡饭的日夜,审判锤落下,五年时光一晃而过,三大队再次聚集在自己的夜宵摊,明明刚吃上饭,酒还没喝够呢,怎么又要走了?
半辈子的时光走马灯般在马振坤眼前飞速而过。
马振坤突然用力捶了两下胸口,接着手背青筋暴起,单手抓在左胸,衣服都被掐出了褶皱。他只觉得血液倒流,沸腾的热血没从心脏泵出,输送到全身各器官,反而逆向而行,全都返还心脏,憋得他难受万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走马灯也开始倒转,2009、2007、2002……直至回到马振坤刚刚来到三大队报到那天。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念完宣誓词,马振坤回到办公室,和程兵对坐。
程兵笑着说:“那些东西是要遵守。但是在我看来,能和兄弟们一起抓坏人,就算是个好警察。”
马振坤突然动了。
他低头把中华揣进包里,连拉链都没拉就一跃而起。
这烟得还给老廖。马振坤颤抖着在心里喃喃自语,没有他蹭,再好的烟抽着有什么意思?
他先是大步飞奔,跨越过几个在车站打地铺的旅人,前面却再无通路,下一趟列车等待检票的人员已经把检票口完全堵死。他四下一打量,先把行李包一甩,稳稳落在隔壁检票口排队处的空隙,没砸到任何无关人员,接着双脚一蹬,他竟然手上没靠支点,以跨栏运动员的姿势直接飞到了隔壁。
他朝着检票口飞奔而去,这边的列车还有许久才开始检票,检票口半人多高的铁门紧锁着,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一旁整理着什么文件。
听到急促逼近的脚步声,工作人员一抬头,轻车熟路拦在铁门旁边:“同志!你去哪儿的?这边还有两个小时才检票呢!”
马振坤也不回话,他把行李包放在铁门上,单手一撑就越过去,撞开工作人员的手臂直冲站台长廊。
一张红色的车票不经意间飘落在地,上面印着马振坤的名字,目的地是西南大地。马振坤注意到了,但他捡都没捡。
来到月台,马振坤一下懵了。
预想中人挤人,摩肩接踵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月台之上空无一人,连送站告别涕泗横流的时间都过了,送站人员纷纷通过楼梯回到车站内,该上车的旅客早都坐定了,也没有维持秩序的车站工作人员,月台电子显示屏都不再提示车次信息。月台两侧的铁轨上都停放着绿色的车厢,根本看不到尽头。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马振坤一人,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能提供给他。
他们已经走了吗?
马振坤呆立原地,浑身的力气一瞬间完全泻出。
“开往四川德阳的K578列车即将发车,请还没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
车站广播声振聋发聩,震得马振坤再次奔跑起来。
还没发车!
长长的鸣笛声响起,马振坤目光疾速逡巡,突然在一扇窗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行李包,拎着它的人似乎就是廖健,正在背对着马振坤,把行李箱高举,放在行李架上。
“老廖!哎,老廖!”
马振坤冲过去,车窗玻璃被他拍得啪啪作响,座位上的旅客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那神似廖健的背影却依然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