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慧€€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然后转过脸躺平了,喃喃地说:“桃花,孩子就交给你了,你只要对他好,孔家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深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姐姐……您放心,我……”
桃花一边哭一边点头,可话还没说完,便现汤慧€€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一种不详的预感立刻令她头皮麻,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于是她颤颤巍巍抖着伸出手去放在汤慧€€的鼻子底下试了一下,觉她果然是没了气息,不禁吓得大叫一声,然后就哭嚎起来:“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啊!姐姐!二少奶奶!你醒醒啊……”
门外的二少爷和其他人听见病房里桃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纷纷冲了进来,见汤慧€€面色平静地躺在床上,却再无任何生气,已经仙逝,都忍不住哭起来。
二少爷更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直抱着汤慧€€的身体不肯放开,他还不能接受汤慧€€就这么走了。
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一直在身边,不但与自己无话不谈,而且最贴心也最懂他,除了汤慧€€,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可以做他妻子,更没有第二个女子比一个真正的妻子还要为他着想,给他最有力的支持和帮助。汤慧€€就像另一个他,以妻子的身份做着他心里真正想做的事,说着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现在汤慧€€走了,另一个自己也跟着崩塌了,让他感到无比绝望与无助。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之所以让常生做选择,是因为他自己内心也给不出答案。他舍不得汤慧€€,他希望她活下来,但他也知道孩子无辜,知道如果让汤慧€€自己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活的机会留给孩子。但他无论如何选择,都意味着要杀死他们母子中的一个,所以他把难题丢给了常生,让常生去做那个“恶人”
,让自己“逃过一劫”
。正是他的逃避害了汤慧€€,让他失去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他内疚、自责,又无可奈何。
同时,他自认为自己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一个女人,他一直小心呵护、甚至娇宠纵容的妻子,却在临死前把最后的遗言留给了桃花,还不让自己听见,这让他觉得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多年来的感情,还有汤慧€€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
他难过、痛苦、矛盾、愧疚又不甘,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同时承受过这么多的情绪一股脑地折磨着他的身心,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个人即将崩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还要压抑和控制自己,不能让这种崩溃表现出来。
大家只知道二少爷初为人父却失去妻子的绝望与痛苦,却不知道他的绝望与痛苦远比这大得多也复杂得多,所以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去消化这些情绪,硬生生地将他从汤慧€€的身上拉开了。恍恍惚惚的二少爷一时间似乎失去了一家之主的能力,只听凭大家的指挥,茫然地看着管家带着一帮人忙前忙后,收拾了物品、招集了家人,妥善整理了汤慧€€的遗体,然后安排人将众人与遗体一起送回孔府大宅。
一直躲在病房里的常生最后也被管家给悄悄叫了出去,交待他随大家一起回孔府去,这紧跟着就要办丧事,二少爷的状态恐怕难以撑事,他希望常生能帮忙。
夏风不知道常生被管家给找来了,直到看见他才赶紧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你几时来的?”
常生不知如何回答,只无力地说了句:“别问了。”
然后悄悄追问了一句:“你可……见到孩子了?”
“嗯。”
夏风哽咽着说:“孩子挺好的,长的也很水灵的,只是可惜了二少奶奶那么好的人……”
说着泪水就下来了,但又赶紧抹了把泪水说:“这人走的太突然,汤家恐怕会要来孔家闹上一番,可苦了二少爷。你要想想法子,别让二少爷再雪上加霜。”
常生叹了口气,一边跟上大伙走向管家安排好的马车一边说:“这外头的事,我倒是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这孔家自己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怕是不便出面。”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汤家虽不是混来不讲道理的,可毕竟宝贝女儿突然没了,怎么能就这样轻意过去呢?”
管家给常生和夏风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并无人与他们同坐,所以上了车,夏风便悄悄告诉他:“我也是听到几个稳婆私下议论,这古往今来女人遇到难产要么保大要么保小的事不算少,天生穷命、烂命的听天由命也就罢了,但这富贵人家的千金大房,又不必争那母凭子贵的名分,难产时多是保大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生。可今天孔家保了孩子,汤家岂能不怀疑孔家的用心?定是认为二少爷婚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子嗣,不想放弃,便牺牲了二少奶奶。”
听到这常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夏风的手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这种情况通常是……保大不保小的吗?”
夏风点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我……”
常生再也无法言语,他哪里明白妇人生产那些事,甚至还要牵扯到娘家上门算账的厉害关系?原本他就不知该如何去消化突然得知自己曾经与二少奶奶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孩子的消息,如同被打了当头一棒,还着蒙,又被二少爷逼着做保大保小的选择,已经几近崩溃,现在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会给孔家带来麻烦,便愈加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甚至头痛欲裂。
见他面色凝重、目光呆滞、嘴唇微微颤抖的样子,夏风不免担心起来,连忙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阿生……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来时的路上冻着了?你身上披的这是二少爷的褂子吧?你都没穿好衣服就出来了吗?”
常生闭上眼睛抬了下手,不让她再问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头晕,浑身无力,于是他弯下身子,将头埋在了夏风的双膝上,瞬间泪水就浸透了她的棉袍。夏风慌了,也害怕了,不由得哭了起来:“阿生,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呀……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啊,别这样憋着呀!”
常生抓住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到底是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夏风只好默默地看着他、陪着他,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慰地轻轻抚摸着。她不知道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常生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第124章担当
这一天,对孔家来说,是最手忙脚乱的一天。二少奶奶突然没了,府里不但没有办丧事的思想准备,也没有那么快的度去筹备,二少爷精神恍惚已经什么事都不过问。无锡汤家那边已经了丧报过去,估计晚饭前后第一波奔丧的人就会赶到,府里还要抽出人手来提前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和餐食,而且里里外外都要做到最好,避免一处照顾不周便给汤家借题挥的机会。所有的事都靠管家一人操持,下人们被指使得像陀螺一样跑来跑去。
祖母从医院回来人就不好了,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显然是悲伤过度。到了中午便起烧来,人也渐渐进入昏迷状态。她年岁大了挪动不便,只得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可施针喂药一顿折腾,也不见老太太醒来,孔家上下可真是慌了手脚。
一边二少奶奶刚刚香消玉殒,一边老太太又命悬一线,一时间孔家如大难临头般,到处人心慌慌,胆战心惊,府里一片手忙脚乱、事无头绪的景象。
回来后一直坐在屋子里呆的常生,听进进出出的月绫告诉他,平时稳重的管家都在走路时慌慌张张地摔了两次跤时,才渐渐地意识到孔家是要出大事了。他掐了掐眉心,忍着头部的涨痛,缓缓地站起来,在衣柜里找了里外两套白色长衫,脱下自己的睡衣裤,把长衫换好,又洗了把脸,修整了一下面容。
一直在府上帮忙却又不放心常生的夏风这会开门进来,见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来对他说:“二少爷去看了一下老太太,回来就进了灵堂没再出来过,敬平、敬安也被安排出去购置灵堂的用品了,管家这会忙得快要疯,每次见我都要问一句:常少爷身子可好些了?我看他是希望你能出去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