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挂满蛛网的破败房梁愣了会儿神,才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他忍着酸痛从地上爬起来,昨晚太黑,他都没怎么仔细看清楚这间救了他和邹大的房子是何摸样,此时看周遭陈列摆设,这里似乎是前朝设立的一处驿站,应当荒废了不少年月,很多东西都朽烂得面目全非了。
明景宸走到邹大身边,这人正仰面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他便知对方体力恢复得不错,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杂物挪开后推门出去,外头金阳当空,砂石沉寂,与昨夜的惊心动魄,暗无天日简直是两个世界。他依靠估算的时辰和太阳的位置大致确定了方向。
正当他在思索回到昨日扎营地点的附近找到潘吉他们的可能性大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串足音。
明景宸回头,现邹大正挠着头从石头屋子里走出来,眼角还蒙着一粒眼屎,头乱糟糟,身上臭烘烘的。
见他这副尊容,自己也能想象得到自个儿现下八成比对方好不到哪儿去。
明景宸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你醒了。”
邹大看了看周遭,他们所在的石头房子像是沙海中的一座孤岛,他问道:“景公子,如今我们和其他人走散了,该如何是好?”
“你对这儿比我熟悉,你觉得该怎么办?”
邹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他察言观色了一番,才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如……咱们先回去……”
他刚说出“回去”
两个字,就感到明景宸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剐在自己身上,凌厉无比,他心头一颤,却仍旧梗着脖子将顾虑说了出来。
“景公子,不是小人贪生怕死,只是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没水没食物,这在戈壁沙漠里究竟多可怕或许您现下还不懂,但小人很清楚,这样下去非但找不回其他人,我俩也得把命留在这儿。听小人一句劝,咱们回去罢。我们走了没几日,抓紧些赶路,靠着戈壁上的沙棘、沙枣也能勉强解渴果腹,坚持回到大庆关应当不难。”
明景宸不说同意与否,只用黑亮的眸子看他,“那窦玉呢?你连窦玉也不管了?”
邹大颓唐地摸了把拉碴的短须,道:“这种情况下谁都管不了谁,只能求老天爷对他们高抬贵手了。”
这几日,明景宸听窦玉提起过,邹大这人早年间遭了难,镖局倒了后他就落草为寇,在绿林中摸爬滚打了好些年。明景宸过去也曾接触过许多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绿林好汉,旁的不说,这帮人信奉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江湖道义,最是重情重义。
可他在邹大身上虽然看到了很重的江湖习气,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得此人身上定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景宸整了整衣衫,朝方才自己测算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头也不回地道:“我不会回去,除非见到高炎定的人或是……尸体……”
明景宸越走越远,石头房子被他甩在身后变得小如鸽卵直到消失不见,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邹大当初是自愿还是被迫跟随他们来到戈壁,既然他不想继续前行,那便分道扬镳罢。
有一件事,当初明景宸没有对窦玉他们说实话。
实际上,他曾经去过戎黎王庭,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那时他还被所有人尊称为宸王……
所以他并非真的对戈壁沙漠一无所知。
根据记忆,离这儿约莫两天的脚程有一处水源,那儿时有牧民经过饮马休憩,只要到了那里就能补充物资,如果运气好,兴许能找到走散的人。
明景宸从清晨一直走到下午未时,才找到昨夜他们扎营的地方。
一场沙暴将他们生火造饭、搭建帐篷的痕迹清除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记得一旁黑褐色的粗壮老树桩,险先没认出这块地儿来。
先前虽然没报太大希望,但当真的没见到潘吉他们的人影时,失望的阴霾就盘旋在他头顶。
明景宸无甚表情的脸上布满风霜尘土,让他姣好昳丽的耀眼容颜像是一颗蒙尘的明珠,然而即便是掉进泥淖里的珍宝也改变不了它是珍宝的本质。
这是此刻邹大看到明景宸时的唯一想法。
随后,在他古铜色的脸孔上挣扎扭曲一一闪过,最终归于无奈的自嘲,他从巨大的树桩后慢慢走出来,高大健壮的身体在地上铺开一道深深的影,他望着明景宸,却一句话不说,似乎是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中途变卦的缘由。
明景宸确有几分惊讶,但他大部分时候是不会让自己真实情绪过分外露的,所以他很快收敛住心绪,话语间既无责备也无喜悦,“你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