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玥儿”
的小娘子,面色有一种不知如何应酬的尴尬,又带着探寻之意去瞧徐好好。
徐好好神色仍是淡淡的:“我之前在风荷楼遇到的师师,她听我说师傅病了,自是要来看看。”
说罢又介绍姚欢:“这位,是师师的朋友姚娘子,亦通音律,赐了首曲子,我今日一并请来记谱。”
她对着姚欢时,笑容倒是鲜明些。但姚欢心里头清楚,称呼“师师”
与称呼“姚娘子”
是亲疏判然的。
那日,姚欢的演奏,以及遂宁郡王赵佶的光临,终结一场无谓的风波后,这位徐好好似乎已不在乎刘延庆那军汉的赔礼。她接了童贯带着送神意味的琴资,又去赵明诚等学子的隔间里道过谢后,主动发出对李师师与姚欢的邀请。
无论是当时二人相见时的微妙冲突,还是今日进院子后玥儿的诧异表情,姚欢确定,李、徐这对师姐妹间,大抵是曾有过节的。
但表面冷淡的徐好好,其实表现出了修复关系的暗示,因为在发出邀请时,她冒出一句“师师好久未去我那里喝茶了”
实则比“姚娘子可否赐谱”
这样恭敬客气的请求,更属于亲友型的表达。
而李师师,此刻也并无虚礼地向姚欢直言道:“姚娘子能否先在堂上略坐一歇,我随好好去内屋看师叔。”
姚欢忙点头:“使得,使得,我在院里晒晒太阳更好。”
见二人往厅堂后屋去,玥儿眼里的疑惑一点点化为惊喜,脚尖踟蹰,似想跟进去敲个究竟,却蓦地想起还有姚欢这个客人,遂抱歉地冲姚欢道:“怠慢娘子了,娘子坐。我去灶间点碗茶来。”
待玥儿端着茶碗出来,只见姚欢正蹲在地上研究。
“你家的鲊,这般琳琅满目,真是教我这做饭食行的,都大开眼界。”
姚欢仰起脸,崇拜地看着玥儿。
“啊?娘子既然能赐谱,不是乐师吗?”
姚欢讪讪:“我哪是乐师,不过在老家学过一阵筝,能弹囫囵的,也就会那么两三首,怎好与徐娘子比。我和姨母,是在东水门开饭铺的。”
玥儿笑道:“我也爱做吃食,旁人常说我不知珍惜造化,自己阿父一身音律本事,还带出徐阿姊这般高徒,我却习不得半分,只晓得做了这些鲊出去叫卖。”
姚欢心道,哦,原来这姑娘的父亲,就是里头卧于病榻的老先生,李师师的师叔、徐好好的师傅。
鲊,乃用粗盐、花椒、红曲等腌渍的鱼肉蔬菜。姚欢从前在《水浒传》里看到阎婆为了帮女儿留住宋江,准备的家宴里就有一道叫“肥鲊”
穿越到北宋后,姚欢终于亲眼见识了什么叫“肥鲊”
乃是用猪五花切片后腌渍的肉片,比火腿的工艺自是粗糙许多,但比后世的咸肉、酱肉做法精细,而且放了红曲与高粱酒,有一股独特的玫瑰腐乳般的香味,难怪虽然是猪肉,却也算得待客大菜了。
然而今日,玥儿做的鲊,花样更多。
仿如养蚕用的那种大竹匾上,姚欢能辨别出的,至少就有猪肥膘、河鱼、芥菜、菘菜、蕈子、茭白、茄瓜等食材,显然都已经完成了鲊的流程,汁水盈盈,若不是另一处的草药味压着,那酒糟香定会更浓郁。
“这些鲊,怎地捞出来了?”
玥儿道:“我在清点份量,要给街上几家食肆送去,换钱给阿父买药。徐阿姊的琴资已经付了赁屋钱,怎好再让她出钱请郎中、抓药。她平日里辗转好几家正店,忒也辛劳。”
姚欢“哦”
了一声。
她来这个时代已经做了半年多的劳动人民,深知在开封这样的繁华京城,生活成本有多高。这百万多人口里,绝大部分,一睁眼,就要去想,自己的房租费、伙食费、子女学费、医药费,乃至棺材费,怎么一文一文地挣出来。
和后世并无区别。
或者可以反过来讲,后世与此世,也并无区别。
同时,姚欢也意识到,那个冰块脸的徐好好,其实应该是个厚道人。听起来,她不仅与师傅父女相依为命,而且负担了家用的大项。
难怪,她受了刘延庆那般怠慢甚至羞辱,在对方动手之前,她仍是坚持要琴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