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九岁之前,易弦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长相。
应该说,他对自己的外貌有着非常高的自信。
并没有谁夸奖过他俊美,但是,易弦不瞎,也不傻。
从他十三四岁时,他就见惯了府中的侍女、歌姬们含羞偷看他的眼神。
可是,遇到何田之后,他对自己外貌的信心动摇了。
一个人本来存着求死的心,在雪地里听天由命,渐渐失去了知觉,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一觉醒来后,给人救活了,连冻疮都没生出一个,侥幸之余,心态自然和寻死前非常不同了。
但是易弦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死里逃生了,还得试着适应自己的新性别了。
把他从雪地里救回家的小天使不知为什么,坚定地认为他是一个少女。
不仅是少女,还是个美貌的少女。
易弦第一次意识到何田误判了自己的性别时,心情,相当复杂。
他一时间不太能确定,如果她认为他是个丑男,他会不会觉得好受些。
她救他回来时是深秋。山上已经下起雪,通往森林的路很快就会被大雪封锁,直到第二年春天,不会再有人进入这里。
在这个被冰雪封存的世界里,他需要面对的要问题是如何活下去。
性别是什么,过去怎么样,这些统统不重要了,只要想想下一餐在哪里就好。
何田改了她奶奶的旧衣服给他穿。她将几件旧衣摆在一起,拆开其中一件,用这布料加长了其他的衣服的袖子和下摆。
接受已经去世的老奶奶的旧衣物时,易弦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和何田一同躺在棚板上睡觉时,他还是这么告诉自己。
她带他去凿冰取水。在冰封的河流上凿出两个冰洞,将渔网缒入冰窟中,隔上两天,再从另一个冰洞中拉出来。
他和她的呼出的白气全都冻成了冰,紧紧贴在脸上,鬓角和脖子上的汗也都冻结上。
每次获得的食物,不管是烹煮时,还是吃下时,都会真诚地怀着感激之情。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何田所过的生活和他从前所过的,相当不同。
她的每一天,似乎都围绕着食物和生存转动,取水,捕鱼,捕貂,全都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甚至,当他问到捕貂换来的钱要做什么时,她的答案也很简单,换种子——种下之后来年冬季就有粮食和蔬菜了,换食盐——保存食物,烹饪食物都需要,还得给那头叫大米的驯鹿准备一大块盐块,换药物——森林中的猎人们懂一些草药医术,可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是药片比较管用……
她的生活,可以说卑微而渺小的,像虫豸鸟兽一样,不是么?
好像又不是。
何田懂得欣赏生活。
她的生活是渺小的,平凡的,可是在她的努力经营下,也是独特的,幸福的。她会在秋季花很多时间收集花草,将它们做成干花,冬季时插瓶,摆在桌上欣赏。她还做了很多小竹花篮,装上有香味的干花,挂在睡觉的棚板四角。就连林中狩猎小屋的门上,还挂着用松枝和松球做的门环装饰。
她所拥有的物质绝对算不上丰盛,但是她的情趣和精神却毫不贫瘠。
那他的生活呢?
从他记事起,他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
每到朔望,他的老师就会把所有学生集中起来,考较一番。
什么叫考较?不仅要考,还要比较。
他不仅要学会,还要学得比别人好才行。
每次考较武艺,评级最高的孩子,会得到一种特别的奖励。
他会被带到一间四面都是纸墙的房间,由一位须洁白的老纹身师纹身。
纹身是由人体为载体所展现的艺术。
要完成这样一件艺术,不仅需要技艺精湛的纹身师,还需要完美的人体作为载体,此外,还需要很久的时间,以及忍耐。
为了展现出最完美最传神的水纹和云纹,要从载体年龄很小时开始。
有幸被选中的孩子们,全是不同于其他同龄孩子的。
他们懂得忍耐,也更了解荣誉是什么。
与荣誉相比,纹身所带来的疼痛,似乎都转变成了一种另类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