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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那晚,谢晚芳坐在床边看着背对自己向里合衣而睡的顾照之,眼见喜烛一点点燃尽,长夜向着黎明而去,她忽然很想家。
但这里是京都,不是她从小长大的肃州,最疼她的父兄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远到她都不能回去抱着他们哭上一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顾照之待她的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她明明记得十三岁那年遇见他时,他跟在安国公的身边来串门,看见她不识礼仪地大喇喇直视着自己时,还会对她笑,说她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但现在,他眼中明晃晃的反感却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后来她才晓得,原来在这个家里除了一手撮合这桩姻缘的顾奉廉,其实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在白氏眼中,她只是个半路出现的程咬金,仗着圣旨撑腰截胡了顾照之本应前途大好的姻缘,而在顾如芝心里,她这个乡下出身的也同样配不上他,甚至连顾如芝的朋友,那些个官家娘子也明里暗里毫不掩饰对她的排斥。
而她从来只能自己面对这一切。
婚后三月,顾照之便抬了身边的通房大侍女做姨娘,连半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彼时谢晚芳从婆母口中得到这个“通知”
不禁愣怔了许久,在她心里,向来只有自己阿父那样为了母亲散去所有姬妾的做派才是自己夫君应该有的,怎么自己的丈夫却不仅连半点疼惜都没有给过她,还反而要纳妾呢?她自信满满地凭着三年前与他相处甚欢的记忆嫁了过来,却从未想过他其实可能并不喜欢她。
再后来秦氏进门不久,正值朝廷打算派兵去北境平乱,顾照之便主动请命随军出征了。
她几乎完全能感受到他的迫不及待,那时她坐在寂冷的房间里心想:倘若没有那道赐婚圣旨就好了。
往事历历在目,谢晚芳毫无预兆地又突然想起九清居士写的那四个字——
一木一心。
寥寥几,不仅仅是指点安国公府的将来,也仿佛言中了她这一生。
一木生于一地,活也好,死也好,一心终葬于此。
第5章入宫
浴桶里的热水正袅袅蒸氲着白色的雾气,顾照之闭目养神地靠坐在水中,任由一双柔白嫩滑带着香气的手在自己肩颈处轻缓游走,渐渐地,他感觉到这双手有些若有似无地不规矩起来。
他笑了笑,开口时语音带了丝慵懒沙哑地道:“你到底是在给我去乏,还是想让我更劳累些?”
论按摩,秦氏的力道自然不如张氏拿捏得好,可她向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听到顾照之这么问,她反而窃喜,含羞带娇地说道:“世子爷久在外征战,妾身心里不知多记挂,不过是行随意动罢了。”
顾照之睁开眼,隔着热气看见她一张桃花似的脸,心中微动,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笑道:“你这番‘行随意动’,可真与这身打扮不配。”
秦氏知他是在调侃自己今天这故作素净低调的姿态,见时机恰好,也顾不得去擦脸上被他沾上的水,半个身子都趴了下来紧紧贴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擦洗着,声音软糯地在他耳畔吹着气:“妾身也想穿世子爷最喜欢看的玫红色来迎接您,可……怕夫人不喜欢。”
她说着,偷眼看了下顾照之的表情,见他垂着眸像是注意力在别处没现她话中的重点,便又续道,“原本那日在大慈寺妾身因那朵送子金莲的事就惹了夫人不高兴,这些时日我也认真反省过了,夫人顾着安国公府的颜面才没有继续罚我抄经,但妾身自己也不能不识好歹,不领她这份情。”
言罢,她又放轻了些语调,似颇为自责地说道:“其实妾身也不该偏在今天把世子爷请过来,只怪自己终是不识大体,放不下私心。”
顾照之握住了她游移的手,若随意般道:“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来你这里自然是因我愿意来,你不必想太多。”
秦氏温顺低眉,掩住唇边暗笑,轻声应道:“是。”
“不过,”
他言语间笑意虽未褪,但话锋已是一转,“你倒确实是应该反省。”
秦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顾照之转过脸看着她,缓缓说道:“夫人毕竟是夫人,你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秦氏蓦地呆住,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僵了神色:“我、妾身不敢,妾身只是……”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解释,外间已隔着门帘传来了他身边侍者的声音:“世子,宫中宣召。”
顾照之闻言,目光中不见半点意外之色,只淡淡一弯唇角,便应道:“进来。”
说话间已放开了秦氏的手。
感受到他的拒绝之意,秦氏蓦地一震,绷紧身子立刻低头跪在了地上。
从人推门而入,只用眼风一扫,便目不斜视地径直快步朝屏风前走去,伸手取下了早已备好的干净衣物。
顾照之起身从浴桶中走了出来,也没去看跪在地上的秦氏,背身边由着随侍伺候擦拭更衣,边说道:“既然你有心修身养性,那也不必停了抄写,这一个月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秦氏攥紧了手指,面带惶色地低低应道:“是。”
顾照之也不再说什么,等穿好衣服整理完仪容,便转身举步径自离开了听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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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召见的消息来得突然,但算一算,却是差不多刚好是在晋王面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