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答应了。
晚上,她还是穿着去学校那身体恤、破洞牛仔裤和板鞋,走很远来到柴湾。原是一片工业区,后来一些机构和青年艺术家们进驻,将废弃厂房当工作室。
比起中环一带,这里的艺术氛围更自由,甚至有些嬉皮士。
但若要以为任何一个人来这里都能无缝融入那就大错特错。有学者提出一个论点,叫作看客现象,即以艺术为标榜的文化消费绝不只是简单的金钱逻辑。
人们通过衣着和行为方式确认彼此是否是同类,或者在这之前,彼此早在社交媒体“见过面”
,去过同一个展览、喜欢同一个艺术家或作品。无论是全球飞行的菁英们的世界,还是看似边缘的街头艺术都一样,这是一个没有陌生人的世界。
大楼前的空地陆续停泊大大小小的车辆,庄理在一辆小型货车后面找到阿英。阿英旁边的人们活泼地同庄理攀谈起来,其中一个人说关注了庄理的Instagram,其实那次派对她也有去,可惜没能打照面。
庄理回想了一下,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哪一次。不过似乎不重要,这只是一个话题切口,年轻男女们很快从派对说到村上隆的太阳花,又从商业艺术的巨大成功说到近来生活不易,缴租都吃力。
房车派对在欢呼声中开场,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者们从车辆中跳下来,在现场DJ制作的音乐中跳舞。从街舞、现代舞到古典,甚至还结合了芭蕾,舞者们互相较量着,有时也把旁观的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拉进场中。
阿英说做东的其实曾是银行家,和在投行工作的妻子一起投身艺术领域,现在致力于世界各地的青年艺术家发展。
庄理若有所思地点头,阿英便笑,“听起来很熟悉?”
“叶辞的基金会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对,他是真的太忙了,没时间做这种好玩的活动。”
“可我看他也忙着出席派对。”
阿英耸肩,“那是他的工作方式。你有没有仔细听他们谈什么?有次我听到他们讲的数字——好吓人!他讲过,派对就是开了门的酒桌,与其听一桌人夸夸其谈,不如广敞,可能还会发现一点有意思的。”
庄理陪伴叶辞出席活动,就坐在他旁边,当然晓得他经常在派对上听别人聊项目,很多需要投资的人也因此找到派对上去。
但具体到细节,叶辞会和人去别的地方再谈,庄理无从知晓一段时间里他到底投了哪些项目。他的投资通过好几间公司进行,有时公司做的项目和他完全没关系。
总之,即使是近在咫尺,他的面目对于她来说还很神秘。
音乐把人拉回现实,庄理暂时放下心事,和阿英投入到派对中。毋庸置疑,比起叶辞那些派对,庄理更喜欢现在的氛围,置身其中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一种情感的联结。
“是吗?”
阿英一时不能理解庄理的说法。
庄理玩笑说:“其实也可能是我更适应这种不以哪一个人为中心的边缘文化。”
“你让我想起一个词——étranger。”
“什么意思?”
另一位朋友接腔,“局外人。”
几人相视而笑。
*
他们玩得十分尽兴,先前产生的一点隔阂似乎都消融了。最后阿英饮多,她的朋友们也不知转去哪边了,庄理只好把她带回住处。
路上庄理给叶辞发消息,叶辞说不用管,把她扔到浴缸里就行了。
庄理忍不下心,先是把阿英挪到沙发上,结果阿英没一会儿就要呕吐,庄理不得不把她带去浴室。
呕吐一阵,阿英自己爬起来,撑着盥洗池洗了把脸,然后翻进浴缸里躺着。
“看来浴缸是你的归属地。”
庄理无奈道。
“是啊。”
因为叶辞有不少酒局的关系,冰箱里常备醒酒汤的材料,诸如橘皮、生姜和豆芽。庄理给阿英煮了碗醒酒汤,坐在旁边哄她喝。
暖汤熨贴,阿英感觉肠胃舒适了些,向庄理要了支烟。两个女人在浴室的换气扇声响中沉默地吸着烟。
阿英吐出烟雾,忽然也吐出了心里话。她说作为艺术家活在母亲、画廊的阴影下。他们这些子女都是这样,这是他们的共感。被别人审视、被每个人,当然也有一些人因此呼天抢地,做个烂人。
“不要审视,什么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bull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