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铁观音,多泡几次色、味方出来,我这一壶正好泡到了时候,刚吃了几口你便来了。”
云娘顺着这话看了一眼那茶壶,果真正袅袅地冒着水汽,然后她突然发现汤巡检这里只有一只茶杯,而这只茶杯正捧在自己手中,那么这茶杯是汤巡检刚用过的?
云娘赶紧将茶杯放下,一着急便慌了手脚,将那茶汤漾出来一些,撒在桌上几滴,因怕洇湿了一旁的纸,又赶紧从衣襟旁抽出帕子去抹,不料汤巡检却起身站到她的身旁,一只手便覆了上来,“以后日日相处着,不必这样拘束。”
汤巡检的手与盛泽镇寻常男子的手很是不同,纤长白皙,骨节特别的分明,就像他的人一样,坚定又带着傲气的感觉,覆过来正将自己的手全盖住了,食指的指腹还在自己的手上一下下地轻划着。
云娘容貌秀丽,却更对自己的一双手格外满意,骨肉均停,细嫩白润,修剪得整齐圆滑的指甲呈着淡淡的粉色,与汤巡检的大手放在一处更显得娇小可爱。这两只手还真很相配呢!
这种感觉,加上那略粗糙的手指划过时带来的触感,让云娘一阵恍惚,但只一瞬间,她便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放在桌上,“汤巡检,我是来感谢你先前帮了我和我二哥的,些微小意,还请你笑纳。”
汤巡检的声音就变了,“你不愿意?”
第45章契书
云娘自进了汤巡检的屋子里一直没有抬头,现在听着声音便想到汤巡检一定将笑意收了,换了张冷脸。
他还从没给过自己冷脸呢,就是去年去吴江县时,原本不相识,他见了自己还略点了点头,并不似旁人传说的那样冷心冷情,才使自己最终下了决心去找他,说了想进官织厂织纱那处看一看的。
后来多少次相遇,他都向自己笑了的。
这一次他一定是生气了。因为他以为自己一定会答应的,其实随便一个人,都会这样以为的,没有人认为自己会拒绝的吧。
汤巡检就立在眼前,云娘低垂的目光就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知道他正看着自己,更是感觉浑身上下都似被针扎着一样,让她几乎不能依旧坐在原处,但她还是勉强坐着不动,嚅嚅地说:“好人家的女孩都愿意的,巡检只管随意挑选。”
汤巡检竟然叹了声气,云娘便觉得刺在身上的针似乎拨了下去,又听他温和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没,没什么,就是不愿意。”
“你是不是担心将来?”
汤巡检又道:“你放心,我并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就是将来家里住着不好,我也会给你在外面置个宅子,时常过去,用度也不会缺少。要么我现在就把京城的一处宅子给你。”
“不,不,”
云娘不知怎么说好,她的心事原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我只想自己织锦过活。”
汤巡检低头看着云娘,宽大的椅子中,她却只坐了一半,身子略前倾,似乎随时要走一般,在自己的问话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可是身子却越发挺直了。就像那暴风雨里的小花,似乎就要被折断,不过那细嫩的茎、娇弱的花其实不但能在暴风雨中安然无恙,而且经历了风雨反而会开得更加艳丽。
突然间他就想上前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不自觉地便向前一步,却见椅子里的人慌忙向后一闪,方才醒悟过来自己失控了。
汤巡检一向最自恃的就是控制力,过去那样喜欢画画,可是答应了祖父就再没有摸一次画笔;决定习武后便日日不缀,几年后武举便中了探花;当初被贬到盛泽镇时,想只用俸禄生活,果然没花家里一分银子,俸禄还有剩余……
当然,给云娘的织机和聘金并不在此列,他要自己体会一下清贫的滋味,并没有必要让女人跟着吃苦。
自从家里出了事,他便突然长大了,祖父的话一句句地压在他的心上,从放下画笔后他便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从没想到他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动情。
其实,早在给云娘定织机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失控了,他原来是没打算先纳妾的,于汤家于他自己,纳妾没有一丝好处,只有坏处,根本不在祖父的计划中,祖父要他做的是续娶正室,生下嫡子。
这是他每一次没有听祖父的话。
而且他亦知自己不应该宠妾如此的,就像先前,妻子要给他安排的身边人,他毫不在意的才对。可是他对云娘的保证,却都是他的真心,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汤巡检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很想要云娘,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怜惜,决不许任何人欺负,就是祖父不高兴,就是自己娶了出身高贵的女子续弦,也不会改变他爱惜云娘的心。
他一直以为眼前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的爱惜,甚至他的爱惜也是因为她的对自己的倾慕才升了起来的。
可是,他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
云娘感觉到汤巡检的气息就要将她完全淹没,可转眼间又退了回去,按住呯呯乱跳的心,赶紧起身道:“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