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森觉得他妈妈这两天有些不对劲。
原先他以为是他太久没长时间待在家了,所以郭佩仪格外开心,下班那个精神哟不像下班,像辞了职拍拍屁股从公司走人的清爽。
“瞎说八道什么?我哪有特别开心。”
郭佩仪本人表示否认,从袋子里抖搂出几件新的保暖衣,向他招手:“来来来我比一比码子对不对,这用的是厂里代工的好料子,批发价好划算的!要不是因为我职位高,还抢不过她们呢……”
越森看着面前拎着衣服袖子在他身上比划的妈妈,不知为何感觉奇怪:“我不缺衣服穿,买什么新的。”
“过年啊!”
郭佩仪笑了,微微用力捏了他一下,满是粗皮硬茧的手指硌在外套上,发出干裂的声音。
到了年叁十那天,郭佩仪的干劲达到顶峰,起了个大早,去离家很远的市场买了许多新鲜的海产回来,回家的时候几乎是撞进门的。
“哎哟你别动别动,这个鱼碰坏了就不好吃了!”
郭佩仪把迎上来的越森拍开,挑挑拣拣,最后塞给他一袋白贝:“洗这个吧。”
袋子里饱满的贝壳个个都有拇指大,越森看呆,抬头又见几只拆了绳活蹦乱跳的梭蟹正从盆里越狱,而妈妈正在倒腾新鲜鲍鱼无暇兼顾。
他伸长手拿了个篮扣住几只小逃犯,凑到郭佩仪身边:“就算是过年,这会不会太奢侈了些……”
“这有啥呢?”
郭佩仪抬头笑,眉毛眼角和细纹都深深弯起,“你哥哥也会回来啊,你们不是最爱吃海鲜火锅了吗?”
越森不知该不该反驳,光是那一袋子豆腐鱼就已经很贵了,但妈妈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甚至在这几天她已经情绪高涨的情况下,又攀到一个新的顶峰。
“……嗯,我拿个盆。”
也行,许久没有热闹过了,过年有些花销也很正常……越森用力摇晃着白贝让它们吐沙,在稀里哗啦的声响里出神。
或许之前偷偷设想过的事情,可以开始实施了。
但现在还是先过年吧。
灶上煲了一下午的老母鸡做汤底,等到越磊回家时,正巧碰上开锅的时候,一屋子的香气浓郁得连空气都变成粘稠的莲白色。
“……怎么才回来。”
越森打下手打得头晕,只是坐着洗菜择菜怎么也这么累,真不知道妈妈平时一个人是怎么操持的。他扭头看了一眼哥哥,话音里不自觉带上点埋怨:“什么律所年叁十也要上班啊……”
郭佩仪的声音从厨房闷闷地传出来:“哎哟就嫌累啦?石头快去洗手,差不多可以吃了。”
我不是嫌累……我只是……越森闻言憋了口气,但没有反驳,只是继续低头摆碗筷。
越磊把大衣挂好,经过越森时冷不丁敲了一下他的头顶。
“卷一点,年叁十就要加班到七点。”
但是卷一点,他转正的机会才大一点。
饭桌上一口大锅里滚着高汤,洗好切好的海鲜漂亮地摆了一圈,远些的地方还有一盘金黄喷香的椒盐豆腐鱼,一碗晶亮多汁的叉烧,一碟软糯香甜的红糖年糕……
越磊出来遇见这阵势愣了愣,看了一眼妈妈:“辛苦了。”
郭佩仪自豪地拍了拍越森:“不辛苦!木头帮了好多忙哩!”
被夸的少年还是别扭,不自然地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大腿,手指攥住衣角。
“那……”
越磊从橱柜上拿了瓶青梅酒打开,给郭佩仪和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上,又给越森拿了杯酸奶。“辛苦我们木头了。”
叁个人的杯沿再次碰在一起,越森缩回手,只觉得火锅热气翻滚,熏得眼睛都潮湿起来。
海鲜火锅是真的好吃,越森根本没注意电视机里晚会有什么节目,埋头稀里糊涂吃得冒汗,最后半瘫在椅子上发呆。
那边妈妈正在数落哥哥为什么还没有交女朋友,他隔着裤子摸了摸手机,不知道徐烟林今晚是怎么过的。
她说今天去她大伯家吃饭……等下收拾好了问问她怎么样吧。
越森嘴角轻轻地扬起来,冷不丁听见那边妈妈叫了他的名字:“木头你就不一样了,现在先不要急着谈恋爱……”
呃,妈,你属实是有点想多了。
那一刻越森和越磊脸上的表情难得地达成了统一,郭佩仪哭笑不得,拍了拍桌子:“诶!做什么!我是认真的!木头这么优秀,只要病好了……”
好像是意识到大年夜不该说这些事情,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令人意外的是,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
越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今天这个时节,他不想跟妈妈起冲突。
“说到这个,我有个事情要跟你们宣布。”
郭佩仪清了清嗓子,对着两个心爱的孩子郑重其事地说:
“我把服装厂的工作辞了,准备在木头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这样就可以更好地照顾你上学治病啦!”
越磊嘴巴停了,越森姿态僵硬地把头抬了起来,那一刻整个世界寂静得他能听见自己脊椎骨转动的吱嘎声。
“怎么这个反应?”
郭佩仪不觉有异,只是温柔地笑。“哦对了,石头你别有压力,我都看好了,在那边便利店找个兼职,坚持这半年也不是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