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說的那張字,除了比之前的幾張好看些,紙面還有些明顯的皺感,那是被打濕後晾乾產生的。能看出來,這張紙被其他的紙壓了這麼長時間,原有的褶皺被盡力壓平了些,但還是和其他的紙不一樣。
「哎呀,這麼一想……」方老師感慨道:「那天晚上吃的是西紅柿雞蛋,清炒小油菜和小米粥。」
林昱:?
雖然但是,方老師,您這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林昱的疑惑很明顯,但方老師顯然不準備就著這張字再說些什麼了,他往後翻起來。
後邊的字寫得越來越好。
是那種光看見字就覺得,寫這字的人應該和這字一般清風霽月的程度。
「找著了就好,哈哈,我可得放好,下次我給那幫書法班的小崽子們上課,可得把小紀的這本書法作品帶上,讓他們知道寫字這個東西吧……不是剛開始寫不好,以後都寫不好的。」
方老師說著,抱著這本冊子,在那木柜子前頭認真找地方,然後又放回了剛才拿出來的那個格子。
「這回肯定忘不了。」他邊放下邊道。
林昱看了一眼那個位置,欲言又止。
是,現在看上去是很明顯,那是因為毛氈沒放進去。剛才完全看不到那裡有本冊子,不是因為練完書法之後把毛氈給塞進去了嗎?
罷了,大不了跟紀澤皓說一聲,下次方老師再找的時候能提醒一聲。
不是……他操心這事兒幹什麼?
……
「整點兒水。」方老師道。
「您給我,我去接吧。」林昱說。
「不用,寫字不在水,我用澆水壺裡的就行,那裡頭也是好水呢,別浪費。」
桌上的物件都置辦完了,方老師往院子裡走過去。
院子中間靠左側的地上躺著個不小的澆水壺,方老師就笑著走過去,把那個水壺撿起來:「中午我吃完飯,躺了一會兒就出來澆花了,澆著澆著就感覺腦袋一暈,幸好啊,是在這倒的,要不然就沒人看見咯,你看,這壺裡頭還有不少水呢!」
方老爺子樂呵呵說水壺裡的水,前幾句話中提到的事情遠比所述要驚險。
林昱自詡不是什麼好學生,可在老人家面前,應該有的同理心和尊重他還是有的。
方老師說的輕鬆,剛才在醫院他卻也聽見了醫生讓他們出院時囑咐的話。這個年紀還有糖尿病的老人,家裡應該時常留人看著些,這次多虧鄰居送來的及時,要是再耽誤一些時間,老爺子這麼大年紀了,後果不堪設想。
人到了這個年紀,摔倒基本上都不會是普通的摔倒。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在方老師嘴裡雲淡風輕,聽在林昱耳朵里就沒那麼「輕鬆」了。
『您年紀大了,平時家裡還是要留個人』『這次幸虧是在小花園裡,摔到了有人看見,要是沒看見怎麼辦?您得多注意,要不我們光跟著後怕了。』
這些話想都不用想,就已經出現在林昱心頭了。
他和自己外婆外公關係很好,兩位老人還沒有方老師年紀大,就說上個寒假過年的時候,外公一高興多喝了點,之後難受了兩天都挨了林昱一個寒假的絮叨。
看到方老師這樣,林昱都不用想,下意識的想法就是——要是摔倒的是自己外公呢?
可他又不是紀澤皓,和方老師有那麼好的交情,他不過就是個今天過來幫忙的後輩,要說些什麼也不太合適。
怕人家覺得自己僭越,也生怕人和人性格不同,自己能對外公說的話,聽在這位方老師耳中「難聽」了。
好吧,林昱當然知道自己平時說話不好聽。
對朋友是刻薄中帶著擠兌,對家人是擔憂加操心。上了大學,似乎就已經變成成年人了,有了「成年人」的擔當,就覺得自己得操心很多事,負責很多事,尤其是在家裡。
——即便現在還幾乎一分錢都不掙。
但能在酒桌上捏著外公的肩說不許喝了,搶過外婆手裡的手機說不許這麼晚還刷短視頻。
真到了外邊,林昱也明白,雖然都是老人,方老師甚至比自己外公看上去還要更和藹可親些。
可在家裡的話不一定都能拿到外邊說,外人也不會像外婆外公那樣包容自己。
於是他彆扭又謹慎,等到方老師把水都倒好了,憋出來一句:「那您還是得多注意身體。」
方老師瞧了他一眼,更樂了:「好,我注意。」他擺好筆墨,朝著林昱招了招手:「來,寫兩個字。」
林昱一頓:「我?」
他幫著方老師忙活,不是方老師要寫字嗎?怎麼突然就輪到自己了。
「對,你,小林。來,寫寫自己的名字,我指點一下你。」
……
紀澤皓收拾完桌子,把碗筷盤子都刷了。
弄完先給方遠哥打了個電話過去,簡單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嗯,別擔心,你們明天回來就行,方老師目前的情況穩定了,醫生說這兩天多觀察觀察,以後可別再多打胰島素了。」
電話那頭傳來方遠的聲音:「誒好,這會真是麻煩你了小紀。」
「沒事兒,方老師看著我長大的,不算麻煩,就是……」紀澤皓頓了一下,說出自己剛才洗碗時的想法:「方老師不願意請保姆,但家裡就他一個人咱心裡都不踏實,要不在家裡裝個攝像頭?有什麼情況了也能及時發現,現在好多老人家裡都裝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