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黄酒温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客气,端起酒壶给方锐倒上一碗,又给了自己来了一大碗。
哗啦啦!
琥珀色的酒水溅落碗中,浓郁的香气随之逸散出来。
若是往日,江平安必然要赞叹一声好酒,细细品咂,可今日,却没这个心情,对着碗直接闷了一大口。
咕咚!
一大口老黄酒入腹,他长长吐出口气,捻过一颗炒黄豆,放嘴中慢慢嚼着,好一会儿无言。
“江兄,可能躲得过去?大不了,舍了这身官皮,不要了!”
方锐端起酒碗,也没喝,轻轻晃荡着。
他不是捧高踩低的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两人间的情义,是一件件事处出来的。
即使江平安丢了衙役这个身份,对待对方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有这句话,就说明,我没白交方兄弟这个朋友,可……躲不过去的!”
江平安摇头:“我在官府挂了名的,真要躲了,来的就不是板子,而是刀!”
“那收买呢?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方锐可是知道,这常山官府烂到了骨子里,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融。
“也不行。”
江平安再度摇头:“这次监督执行的,不是官府,而是大户……我们不去,他们就要出人,那些大户执法起来,怎么可能手软?”
与官府不同,只要银钱足够,执法权力都敢往外卖,大户可是给自己干活,监督起来必然严苛。
也不是说没有空子,可极难走通,至少江平安没办法。
方锐……也不行——除非暴露六品实力,那倒是有一定可能,可太得不偿失了。
“这是非去不可了。”
方锐皱眉。
“是啊!”
黄昏的光线明暗交替,江平安的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中,缓缓开口:“有时候,我就在想,这城啊,若是破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话就有些犯忌讳,他本不该说的,可喝了些酒的醉意,心中的愁闷,还是让他说了出来。
——当然,敢对着方锐说,也是一种交心的体现。
“确实。”
方锐颔。
城破,对大户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坏事;可对江平安这般的捕头衙役,若是城破,没了约束,处境反而要稍好一些……
——太平贼的清算,也不大可能落到他们头上,君不见:即使改朝换代,底层小吏也大多是同一批人。
对底层百姓……
如今,他们已经是朝不保夕。可摇摇欲坠的秩序,也是秩序,总比没有秩序的好。
不过,城破后,固然是一场大劫,可过去了,大概就要稍微好过一些。
长痛和短痛,倒也说不准,对底层百姓哪个更坏一些。
砰!
两人碰了下碗,喝着酒。
醉意袭来,将胸中负面情绪放大,江平安有些失态:“……方兄弟,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来,我巡街时,外面有多乱,普通人家有多惨……”
“……死人太多了……妇人、稚童……有的和我家牛墩差不多大……”
他指着自己胸口:“看着心里窝屈……可我管不了,不敢管啊……去了城头,也算是个痛快,也好!也好啊!”
“江兄……”
方锐看着江平安脸上不加掩饰的疲惫,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太平贼和城中势力僵持……
他还好,方薛氏、三娘子、囡囡、方灵,在他庇护下,也还行。
可其他人家,普通百姓,甚至如江平安这般的衙役捕头,就被拖得满心疲惫,不只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
——许多惨象,哪怕不波及自身,仅仅看着、目睹,也是一种折磨。
‘世上的事情,并非都能痛痛快快有一个结果……这般没有定期的等待,许多时候,比尘埃落定的坏结果还让人煎熬……’
“……方兄弟,我自己……也就罢了……如今,只有一件事放不下……我若有万一,伱嫂嫂,还有你侄儿、侄女,就拜托了……”
这是几乎是交代后事了。
江平安不是没有其它朋友,可相处下来,却还是觉得方锐最可靠,最有人格魅力。
这不是开玩笑——方锐穿越而来,待人处事,骨子里就带着平等的观念,不卑不亢,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