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首忙应是,躬身告退,却在走到白玉珠帘处时听见身后传来帝王微凉的嗓音:“李院首在太医院当差多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应不必朕着人教你罢?”
一听此言,李院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立时转身叩首,颤声道:“微臣明白。陛下登基之初政务繁忙,连着多日子时方歇,以致伤了龙体,今日微臣是来为陛下请脉的。”
宁知澈淡淡收回目光:“去罢,快些写方子,着人将药配好送来。”
李院首领命离开后不到两刻钟便命人将药送来了,两个宫婢立时将药拿去熬,小半个时辰后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女官将药接过来,顶着帝王的目光一勺勺喂给苏吟,接着便识趣地退至帘后。
宁知澈在床沿静坐了一个时辰,这才想起御案上那一摞摞未批的折子,最后看了昏睡未醒的苏吟片刻,命女官并几个宫婢好生照看苏吟,尔后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却见苏吟忽地深深蹙起眉头,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苏吟动了动唇瓣,发出极弱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宁知澈皱起眉,俯身凑耳上前,听见苏吟反反复复都在带着哭腔说着:“求你,别这样对我。”
他怔了许久,眼尾渐渐泛起绯色,在苏吟耳边低声道:“夫人这句话,朕三年前也曾在心里说过无数遍。”
“当初夫人对朕半点心软都无,如今便也别苛求朕。”
说完这些,他定定看着苏吟,忽地勾起一个笑来:“所以苏吟,不必再试探朕了。”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劈了下来,候在帘后的女官和几个宫婢不由瞳孔骤缩,纷纷抬头愕然看向床上躺着的貌美夫人。
苏吟眼睫重重一抖,缓缓睁开眼,抿紧唇瓣看着眼前昳丽修仪的帝王。
宁知澈垂眸与她对视,轻笑着开口:“夫人不仅身子康健远胜寻常妇人,服药后一个时辰便可醒来,连手段心机也非常人能及,知朕就在这里,便计上心头,抱病作戏。”
说到此处,他不由赞赏道:“演得当真不错,嗓音沙哑哽咽,模样楚楚动人,令人怜爱得紧,可惜这份柔弱用错了地方,若夫人是在床榻之上对朕说这句话,或许朕还能温柔些。”
苏吟俏脸一阵红一阵白:“陛下……”
“夫人不必多言。”
宁知澈抬手一下下抚摸苏吟柔软的乌发,动作和声音明明都温柔至极,甚至脸上还挂着浅笑,却叫人遍体生寒,“昨夜夫人曾让朕给你个痛快,朕那时忘了告诉你——”
“想都不要想。”
苏吟闻言整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好好养病,”
宁知澈为苏吟掖了掖被角,尔后站起身来垂眸俯视着她雪嫩的面庞,扯了扯唇角,意有所指,“待你好全了,朕与你慢慢来。”
苏吟顿觉浑身冰凉,颤着唇瓣与他对视。
宁知澈收起笑,站在原地盯着她惨白的脸看了许久,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转过身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中拂袖离开。
苏吟呆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从临近正午看到日落西山,中间被女官喂了两次吃食。待得华灯初上,阵阵疲倦如浪潮般狂涌而来,她终是溺在其中,闭上双眼,再度睡去。
这一次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不知多少个梦。
她神思混沌,这些梦做得断断续续,记不真切,唯有一个梦稍稍清晰些。梦里年仅五岁的她被曾祖父苏逾大学士牵至佛堂的暗格前,那里并排摆着两尊牌位,各自被一块红布盖着,掩住上面刻的字。
曾祖父命她每日晨起挥退婢女,在佛堂给这两尊牌位磕头上香。可待她问及这两人的身份,曾祖父却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只是低叹道:“是一对情深缘浅的可怜人。”
这两尊牌位后来被她带去了定北侯府,这三年谢骥日日都陪她一起磕头上香。她谨遵曾祖父的吩咐,至今都没有将那两尊牌位上的红布掀开,所以至今都不知自己跪拜的到底是谁。
殿内传来交谈声,接着她身上几处忽然传来微微的刺痛,像是有长针扎了进去,片刻后又有人将她扶起来灌了碗药。
过了许久,身上再度传来刺痛,接着她又被灌了一碗更苦些的药。
又过了许久,似是有人在殿内发怒,话里的火气与焦急根本掩盖不住。
她想睁眼瞧瞧,可眼皮实在太过沉重,根本睁不开,身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找不到出口。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在她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唤她名字,一声又一声,嗓音从清润到沙哑,久久未停,将她从那片黑暗中一步一步带了出来。
苏吟睁开眼便看到了宁知澈的脸,那张清濯无双的俊颜此刻憔悴了许多,原本明澈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她不由一愣:“陛下?”
话一出口,苏吟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变得涩哑难听。
女官在旁说道:“姑娘,您已昏睡整整三日了。”
三日……这般久,难怪嗓子会哑成这副模样。
宁知澈定定看了苏吟许久,看得她头皮都开始发麻才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嗓音嘶哑,没比她好听多少:“苏明昭。”
苏吟心头一跳:“罪妇在。”
宁知澈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尔后将脸别至一侧,轻声道:“朕可下旨将你苏家流放的男丁放回京城,你的养父,你的阿弟,他们都可回来。”
苏吟瞪圆了杏目,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陛下?”
“长平侯的爵位和原先的府邸也可还给你们苏家。如此,你曾祖父在九泉之下便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