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骥心口重重一颤,手中的玉碗险些摔在被褥上,红着眼眸愣愣看着她,待终于确定不是自己错听,一阵又一阵欢喜雀跃瞬间涌上心头,霎时冲淡了嘴里残存的那点苦得发麻的药味。
“好,我即刻派人去将你的东西搬来。”
怕她反悔,谢骥说话时语速极快,“你睡床罢,会舒服些,我着人为你换一床干净被褥便好。”
苏吟看着他那双欢喜到发光的漂亮眼睛,静了须臾,低低应了一声。
今日谢骥病着,中午便只能由婢女烧火做饭,虽然烧的菜也很不错,但终究比不过谢骥做的。苏吟肚里怀了个极度闹腾又挑食的孩儿,勉强用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谢骥看在眼里,待苏吟去了书房,便拖着病体进厨房烧了三样菜,再让人将苏吟请出来用膳。
苏吟抿紧唇瓣看着谢骥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
许是担心会将病气传给她,谢骥此刻脸上还蒙了块素巾掩住口鼻。
她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只默默坐下再用了两碗饭,将自己和孩子都喂得饱饱的。
见苏吟吃得心满意足,谢骥将身子转至另一侧,掀起素巾笑着抿了口下人呈上来的汤药,如吃了蜜糖般心里极甜。
夜里用膳洗沐过后苏吟便褪鞋上了床,谢骥也是如此,两人隔着屏风静静躺着,谁都没有说话。
苏吟夜里时不时便会浑身酸痛,不大好歇觉,此刻躺在床上,难受得忍不住翻了个身。
明明只是极轻地动了一下,屏风后的男人却立时坐了起来:“你怎么了?不舒服?”
苏吟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就已起身走了过来,追问道:“哪里不舒服?”
她沉默一瞬,实话实说:“腰疼。”
谢骥听得心中揪痛,沉默着抬手抚上苏吟的后腰,为她轻轻按揉。
男人的掌心实在是烫,隔了数月再度与他亲近,苏吟臊得整张俏脸微微发红,但见对方眼中没有半点欲色,只有浓浓的担心和愧疚,心里那点不自在便渐渐散去了。
谢骥按揉手法娴熟,又有使不完的劲,一瞬不停连着揉一个时辰也不会累,不似自己那三个小丫头一样需要轮着为她按。苏吟腰处的不适终于得到缓解,舒服地展眉闭眼,沉沉困意涌将上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谢骥见苏吟睡得香甜,眸光瞬间柔了下来,凝望眼前这张雪玉脸庞许久,终是情不自禁低头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尔后又痴痴看了她片刻,忽而目光下移,怔然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四个月了。
谢骥心跳如雷,将耳朵贴过去凝神细听,在某个瞬间蓦地浑身一颤。
孩子。
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满足盈满整副躯体,心里像是有无数朵小花在剎那间绽放,让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却又在转瞬间生出万千忐忑和害怕,隔着一层肚皮似乞求般对着孩儿喃喃道:“乖女儿,一定要认我做爹爹啊。”
翌日谢骥的病便好了。苏吟穿了身颜色素雅的袄裙,披上一件雪色斗篷掩住孕肚,和谢骥一起出门。
许多孩子家中交不起束脩,年后偶然间得知苏吟习字,便每日早早地在河边等着两人过来。苏吟也从起初的每日在村子里闲逛变成带着书去河边教孩子们念书。
谢骥盘腿坐在不远处的野花丛里,一面守着苏吟,一面编着花环。
苏吟总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瞧,可每每抬头四顾却未发现任何异样,只好归结于自己孕中多思多疑。
她不能久坐,教了半个时辰便合上了书。
谢骥见她停下,立时便拎着花环过来,小的那几个分给了女孩子们,最漂亮的那个则递给了苏吟。
苏吟抿了抿唇,伸手接过,却又在下一瞬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待她再度抬头细细扫视四周,仍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恰在此时,有个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脆声开口:“姐姐,今日是正月十五,夜里镇上有灯会,很漂亮,你会去看吗?”
方才那阵强烈的被人窥伺的直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两月从附近村子过来偷瞧她的男人不在少数,但有谢骥在侧,苏吟无需担心什么,便不再多想,摇头道:“不去了罢,人太多了,我不喜热闹。”
但肚里这个顽皮的孩儿半点都见不得她这娘亲闷在屋子里久坐,苏吟只好在用过晚膳后戴上轻纱帷帽出门逛街市。
镇上的人太多,灯市又不像京城的华街一般有官兵守着,谢骥怕极了苏吟出事,全程紧紧跟在她身侧,一双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根本无心去赏什么破灯笼。
此刻在街上走着,孩儿便乖乖巧巧呆在肚子里。苏吟不禁偏头瞧了眼谢骥,眸光微动。
宁氏出君子,谢氏出武将。孩子这样淘气喜动,倒真有些像谢家的骨肉。
谢骥突然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光,霎时呼吸一滞,愣愣瞧着她。
苏吟瞬间回神,将脑袋转了回去。
谢骥却不愿放过她,在身侧轻声问道:“为何忽然瞧我?”
苏吟一默,信口胡诌:“无事,我只是突然忆起你已行冠礼,却不知谢氏族老为你取了什么字。”
谢骥听罢弯了弯唇,握住她的手,以食指为笔,在她小巧柔软的掌中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明熠。”
苏吟怔了怔。
明熠,明昭。也太巧了些。
不过世上只有她最亲近的几人才知晓她的小字,谢家族老自然不知,否则定不会为谢骥取一个与他前妻小字这般像的表字。
谢骥曾是苏吟的夫君,自然知道她小字是“明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