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远远望着这个一蹦一跳的孩子。
也许领养茵茵的想法就是在这一刻产生的,反正她也不能再生下属于自己的小孩,父亲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重新结婚组建家庭的期望,去领养一个健康、可爱、一看就很温暖积极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可
她将把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爱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把江稚茵当做灰暗人生唯一的寄托,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也是个好人。
而她选中的孩子也会爱她,余生就有了归途。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大善建立在大恶的基础上,真的有人在把自己花园里长烂的花连根拔起的同时,将别人丢下的花种进土里悉心浇灌。
在她把江稚茵领回家的第一天,江琳发誓会把这个健康的小孩当作自己唯一的、亲生的孩子去教导。
她麻痹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她与冉清岳生的孩子,她的小孩叫江稚茵,以后江家的后代也不会有什么遗传病。
江琳告诉茵茵的第一个信条是:“等你以后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记得妈妈说的,不要早恋,不要喜欢不学无术的穷小子。”
才几岁的小孩哪里听得懂这些,茵茵只是晃晃脑袋,问:“为什么?”
江琳很轻地拍她的头,嘴角是上扬的,眼睛却仿佛在哭。
——“茵茵,因为人生是一个环啊。”
你终会咽下所有年少无知时种下的,开不出花的苦果。
金鱼
江琳的病其实控制得不错,这次也只是来例行检查。
一年前她突然心肌绞痛了几次,扶着家里的桌子蹲下去,差点以为自己要一个人交代在这里了,结果吃过急救药以后又好了不少。
江琳怕这是因为自己病情恶化,心脏病的猝死率也不低,也许哪天茵茵放学回来就见她倒地不起了。
于是在江稚茵读高三下半年的时候,江琳在反复斟酌以后还是选择搬回医疗技术更发达的滨城,江稚茵也毫不在意地说她在哪儿念都是念,这让江琳心里的愧疚感减少了一些。
她的女儿向来会慰人,神经大条,什么都说“没事”
“没关系”
。
但是不知道对于自己的这段过往,茵茵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地笑笑,说“没事啊,你还是我的妈妈。”
纸是包不住火的,父亲十几年前去世以后,江琳在这世上就只剩两个有牵绊的人,一个是她从未再见过的亲生孩子,另一个就是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江稚茵。
这些陈伤在她心间搁浅多年,也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既然已经被江稚茵发现,江琳索性把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讲出来,好让逼仄的心腔留出一丝让人喘息的空隙。
“可是妈妈。”
江稚茵低头绞弄双手,“我并不能代替那个孩子原谅你。”
所以你把你的苦恼和忧伤告诉她没有用,如果感到愧疚,应该想办法去弥补,这件事上她并不能代表任何人发表意见,她要怎么安慰你呢?说你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不必太自责?
但这对那个刚出生就被扔下的孩子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很多下,应该是陈雨婕检查完了正在找她,江稚茵默默看了一眼消息,简单地回了一下,让陈雨婕先回去,然后把手机翻转搁在大腿上。
她沉下一口气:“我代替不了任何人的。”
来来往往的病患路过走廊,通过地面的震动还能听见推担架的声音,急诊室里不断有新人进去,红灯亮了一次又一次。
江稚茵抬抬头,把检查报告还给了江琳:“如果你想要听我说点什么的话,我希望你去找找她,因为我也是被父母丢掉的孩子,更知道那种像从骨头缝里长出来一样的挫败感。”
江琳抿紧了唇,沉默无言,江稚茵侧目看看她,作为江琳的女儿,她说不出责怪的话,因为江琳真的对她极好,挑不出什么错的好。
“你拿过药了吗?还需要做什么后续的检查吗?我陪你去。”
江稚茵问她。
江琳摇摇头,头痛地闭眼:“我已经很久没病发过了,医生说病情控制得不错,按时吃药、疏散情绪就好。”
她起身的时候步伐趔趄一下,江稚茵扶了她一下,带着人回了家。
江稚茵好久不回来,江琳自己也过得随意,家里的衣服都随便搭在沙发靠背上,茶几上花瓶里的花不知道多久没换过,早就枯死了,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碎掉的叶子。
江琳掀开几件堆在沙发上的外套,叹一口气:“前几天出差学习去了,忙着没收拾。”
“不用收那么勤快,还是多注意身体,出差这事儿能拒绝就拒绝,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我现在自己做做兼职,实际在校的开销也没多少,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空气里传来倒水声,以及净水器运行时发出的机器声。
江琳像是仍旧沉湎在将才的情绪里,走了神,杯子里的水满溢而出,她脑子懵了一瞬,下意识伸手去拿杯子,被烫了个正着,往后退了几步。
江稚茵听到她的抽气声连忙回头去察看情况,握着江琳的手腕放到洗手槽里冲凉水。
皮肤被烫出一片红色,江稚茵第一次发现江琳这么瘦,手背都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了。
估计又没好好吃饭,江稚茵不在家的话江琳总是过得很省,从不馆子,一块三的菜都要砍回去五毛。
“没事儿。”
江琳皱眉,轻轻推开她,“就那么一小块儿,回头我自己买点药膏涂就行了。”
她岔开话题:“你回去票是什么时候?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你别老跟学校请假了,你待在家里我的病也还是不能立马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