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效力过去以后,江琳迷迷糊糊转醒,手指动了动,江稚茵把手腕递过去让他握住,轻声细语同他讲话:“晚上了,你先睡吧,别动了,手术很成功。”
妈妈眼皮很沉重,他抵抗了一会儿,呼吸机后面捂住的苍白嘴唇缓缓翕张着,江稚茵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话。
“对不住你,还闹成……”
他大大喘了一口气,“闹成这样,你应该在、在学校的。”
他握着江稚茵的手越来越用力,江稚茵听着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声音。
江琳眼角湿湿的,眼睛还是睁不开,只眯成一条缝,看不出盯在哪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强调:“听妈妈的话吧,我不、不会害你的。”
他说话没什么力气了,像是又要昏睡过去,但这事就像是江琳的一个执念,他无论如何也要反复强调:“算妈求你……”
江稚茵没办法发出声音,他眼睛一热,鼻头酸涩起来,耸了几下鼻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还是没吭声。
江琳晚上入睡后,情况比较稳定,有护士一直看着,江稚茵就先回了一趟家,打算第二天煮点东西带到医院给江琳吃。
摁开客厅的灯,他看见闻祈还没走,也没敢动他家的东西,连搭在沙发靠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没碰,就找了沙发的一角侧卧在那儿,两条腿还踩在地上。
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推开了家里的窗户,这几天气候不好,室内温度降了下来,很凉,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江稚茵面对着那扇大开的窗户,想起很多事,夜风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眼睛,他双眼非但没有变得干涩,反而潮湿起来。
江稚茵的手提包掉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蹲下身,小声哭了起来,既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闻祈。
江琳已经多次劝他,江稚茵却也总是三缄其口,不能答应。
入沼
其实江稚茵不是什么隐忍的人,他小时候想哭从来不会忍,都是大大方方的嚎啕大哭,就是要让别人看出他很难过。
现在却不行了,可能因为人成长到了一定的阶段,很多时候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要么是觉得丢人;要么是不想让别人承担自己的痛苦;要么是觉得已经没有能够哭诉的对象了。
江稚茵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第几种情况,只是在看见那扇窗户的时候觉得难过。
闻祈应当是摘掉了助听器睡了过去,毕竟已经半夜了,他昨晚在楼底下站了一天,这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也正常。
天气预报说明日有大范围降雨,江稚茵原地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将手提包捡起来搁在餐桌上,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念及闻祈对黑暗的地方有心理阴影,他没拉窗帘,让外面的光透了一点进来。
收拾了几件保暖的衣服,江稚茵换背了一个更大的包,准备后面一阵子就住在医院,整理完以后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了,在他拧开灶台的开关时,闻祈醒了。
他缓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脖子有些落枕,左手抚上脖颈缓慢捏动了几下,另一只手往耳朵里塞好助听器,轻微嘈杂的声音被器件收纳、送入耳中,闻祈撇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江稚茵刚把米淘好,加了点水以后塞进了电饭煲里,去水槽那儿冲洗过手以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闻祈显得很沉默,脸色平静到可怕,只淡淡说:“需要帮忙吗?”
江稚茵婉拒:“不用了,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一下,嗓音有些哑,“这阵子我得在医院陪床,你也先回海城上课吧。”
闻祈侧睨着他微红的眼眶,助听器传来模糊的、沙哑的,仿佛被穿过孔的磁带一般的声音,他多盯了几眼,突然伸手,用干热的指腹蹭过江稚茵下眼睑,他躲了一下,闭上被他触碰到的那只眼睛,睫毛扫在闻祈手指上,传来细微的痒意。
他的躲避让他灰心,闻祈咬了下牙齿,心也仿若沉进海洋最深处。
“是我做错了。”
他偏执地重复,“当初那样只是觉得没有生活下去的意义了,王奶奶死了,大家都有了新家庭,只有我在原地,你答应我回来见我,却没能回来。”
江稚茵的目光发起烫来:“抱歉……我不知道……”
“你没做错,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
闻祈又缄声几秒,撇开话题:“江阿姨情况还是很不好吗?”
江稚茵:“手术成功了,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一阵。”
他突然沉了沉眸子,试探性发问:“你刚刚去找成蓁了?”
再次听到成蓁的名字时,他还有些恍惚,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于是对闻祈坦白:“找他借了一笔手术费,成蓁怀疑我是他走丢的妹妹,跟他去医院做了鉴定,结果还没出来。”
“是么?”
他死死咬住下唇,眉头蹙起。
电饭煲跳闸以后,江稚茵马不停蹄打包好饭桶,准备带去医院,怕江琳醒得早,他叫闻祈现在就回海城,闻祈沉默了一下,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偏开了眼睛,状似思考。
在江稚茵转身后,闻祈眸子冷了下来,连表面的冷静自持也维持不住,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连电话都懒得打,只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闻祈将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怪罪在赵永伟身上,如果不是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闹到江琳面前,他那些事根本不会暴露,江琳不会突发心脏病,江稚茵也就不需要找成蓁借钱,更不会被成家认回去。
那他的生活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稳定,能跟江稚茵谈很久的恋爱,最后再顺利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