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随着索尔头脑内的思绪不断清晰,丝丝缕缕的妄念或猜测逐渐编织成型,他愈发认定自己的揣测正确无疑。
起初他几度质疑自己的猜想,是因时间紧迫,并无充分时间供他细想。现在看来,他不仅毫不怀疑——零能通过这套战服联络并监视他和周围人的全部动向;甚至所谓的第三接头人,以及取包后没多久军方部队便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毁并杀死叛逃的异人精英的意外,也是这套战服的功劳!
他从不怀疑斯坦那颗极富创造力的大脑,正如他此刻毫不怀疑,零之所以派他参与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充当他的眼耳——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他传递最真实可信的现场情报。一念至此,他忽然为自己近来沉默少言的性子庆幸不已。
“好吧!既然您这么喜欢窃视他人的思想,那么就让您窃视个够好了!零大部长!”
索尔在脑海中兀自对着那些被植入战服的‘不必要’模块说起话来。
今天污水处理池的工人碰巧在另一端疏通被污物堵塞的管道,偌大的池旁没什么人,但他依然不敢将脑海里的想法径直说出声。
“队长,至于队长这个人。”
索尔思量再三,终于开口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亦坏,我不好擅加批判。短短几天相处,他较之另外几人,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呐!这年头好人不多了。”
他伸手握住水池的围栏,转而用思想与那兀自运行的模块进行交流。
这句话也非出自我口,是我从别处偷借来了。那个酒馆里同我打赌,屡赌屡败的怪老头儿,不知道你对他还有印象吗?不吗?那真可惜!他是个好人,是个极富阅历,好善乐施的大好人。他一定早就洞悉火种和先生的歪心思吧!否则每次我也不会赢得那般顺利。我们赚了好大一笔私钱。
火种说,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般真正感激过谁!只因为我为所有人赢得了一大笔私钱。我不知道那具体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但它确有它的含义。那含义想必你已知晓,他们大抵能用这笔私钱购到足以脱离组织的船票。
至于我,请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选择和大伙儿站在一起。但我总是问自己,到底是我的‘天真’害了他们,还是那个好善乐施的怪老头的‘善意’害了他们?他们本不该如此容易地获得这样一笔不菲的私钱!纵使他们的眼神时常也会流露出反抗,试图不被渴求自由的欲望所左右,但这笔不菲的私钱也来得太过于容易了些。
与此同时,我忽然好奇,那个好善乐施的怪老头是不是您的部下?抑或考验计划的一部分?困扰我的疑问太多了,我会花些时间逐一将它们解开,或者您现在就给我解释,最后再亲口告诉我,我所肩负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寻迹取证背叛者,再在关键时刻杀死他们?为什么你不能径直放他们离开?或是给予他们充分的关怀?
普修丝过去总教育我们应心怀怜悯,这是她的日常思想教育课的长篇大论中的一部分。即便我忽然有些想念她,想念培育所那属于我自己的床铺,想念梅丽,斯坦,和多年不曾见面的机械天才的三兄弟;我甚至开始想念敏思了,还有伊凡和玛丽,平日对这三人,我唯恐避之不及,像躲避缉拿我的战争型机器人那般满含惧意与厌恶。
然而,索尔的呼唤没有得到分毫回应。或许零正在忙于他事,没空搭理他,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
索尔又沿着水池打起转来。他在一处围栏被拆除的位置停下,他清楚地记得,这里正是昨日他被污水处理厂的工人们拖上岸的地方。他站在原地,厌恶地朝水池中央那向下不断喷涌污水的管口狠啐一口,汹涌的水柱瞬息间将一切吞噬殆尽。
“我要是你,就不会朝里面吐口水。要知道,这里的居民一半以上的饮用水都是从这里获取。”
一个清晰悦耳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不远处响起。
索尔转头朝后望去,原来是米丝崔丝,她是从污水处理池的另一个入口进来的,嘈杂的水流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何况,索尔发现对方的脚步本就轻若无声。
“不向我问好吗,小家伙?这似乎不大符合你绅士的作风哩!”
米丝崔丝面带笑意,朝索尔走来,她在他身旁站定,但却没有与他对视,而是将视线聚焦在水池中间那口黑越越的排水管上。
“早上好,女士。”
索尔涩声道,他觉得对方挨得太近了些,小心朝旁边挪了挪,他讨厌对方出现时,自己内心就莫名变得惴惴不安。
“女士?”
米丝崔丝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用力,以至不得不用手扒住水池那锈迹斑斑的围栏,“我有名字,而你知道,为什么不互相称呼彼此的名字呢?”
“8-40,女士……米丝崔丝,女士。”
索尔无奈道,脸也臊红了。
“只是一个编号?”
米丝崔丝讶然,旋即又自圆其说道:“也罢,火种曾对我半开玩笑地描述过你们的——传统,包括一些逸闻,但他的话通常是不可信的。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们出生后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说。真是睁眼说瞎话!”
“关于这点他倒没有骗你,我们仅有编号而没有名字。”
对方的话让索尔暗自心悸,他内心替火种捏了把冷汗,斟酌着字眼一字一顿解释说,“但我们给自己私自起了绰号,以方便记忆。”
“那么,你的绰号叫什么,编号8-40小家伙?”
米丝崔丝笑着说。
“小先生。”
索尔小声咕哝道。
“这是怎么回事?”
米丝崔丝追问。
“一场意外。”
索尔摊手,不想多做解释。
“那好吧,小先生,那好吧!”
米丝崔丝显然对这句含糊其辞的回答不满意,但她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对方,“你也很早呀!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在这个晴朗的早晨,你会同大伙一样,选择安逸地躺在床上,享受理疗的惬意舒适,怎么,对我提供的医疗团队不满意?还是仅出来透透风?”
“唔,不是,屋子里闷得慌。”
索尔的回答遮遮掩掩。其实并非他想要这般漫不经心地故作冷淡,他此刻正在想尽办法临时关闭那些个兀自运行不休的‘不必要’模块,好让自己的糗相不致被零这位唯一(或许)的观众笑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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