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她的脸,她若无其事地回看着我,只不过眼睛开始泛着死白色。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她根本不叫什么嘉源,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是熊康介绍来的。
&1dquo;你是贾媛!”
我惊呼出声。果然,她的样子与我在停尸楼走廊里看到的并没有区别,而熊康当时则是给她开光的司仪。她朝我翻了翻白眼,比任何活人翻的白眼都正规,&1dquo;你才认出我来啊,刚才你把我当成谁了?”她很不乐意地说,很像是伤了自尊心,如果一个死人还有自尊心的话。
&1dquo;可你已经死了!你的尸体都炼成骨灰了!”我一把推开她,噌地站了起来。
&1dquo;废话!我若不是死了,好好的学什么《聊斋志异》里的狐女鬼姑?那是活得好好的女孩应该模仿的对象吗?”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想靠近我。
&1dquo;别过来!我还想多活两天哪!看在中国科幻小说史的分儿上,离我远点儿!”
&1dquo;咦!是你主动在想,我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太浪费了,还没用过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现在我主动送上门来,你怎么又拒绝了呢?难道我死了刚一天,活人的世界就生了难以理解的变化吗?”她一边说一边靠近,再靠近就要给中国科幻小说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了。幸亏我急中生智,连忙转移话题。
&1dquo;贾,贾媛,你先等等,你看看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我说。
计策起效果了,哪个少女不重视自己的容貌?哪怕已经死了,进了骨灰盒。她伸手摸了摸脸颊,皮肤肌肉化成灰烬一样的碎片给抹掉了。她不屑地瞥了一眼:&1dquo;没什么大不了的,是骨灰罢了,你知道的,现在我全身都是骨灰。来,干正经事吧,别浪费时间了。咱俩郎有情妾有意的,还等什么?快点儿来续写《聊斋志异》的辉煌吧。”
说完她冲我扑过来,我绝不能让一个死人碰触到。我伸手用力一推,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就像一把锤子敲打着胸膛,全身都让冷汗湿透了,呼吸急促得像火车头在喷气。我睁着眼睛呆在黑暗中,浑身软得像个面团。梦境仍然真实得要命,就像我现在仍待在梦里,仍面对着贾媛,仍被她注视一样。真要是那样,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然而被人注视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我开始相信房间里不只我一人。我正想抬头四处看看,猛然觉一双眼睛在正上方正冷冷地瞪视我,仔细一看,只见贾媛全身贴在棚上,几乎面对面地瞅着我,随时都能落到我身上!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足以把隔壁停尸楼里的尸体惊醒。眼前一花,我觉仍待在黑暗中,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棚上并没有贾媛。原来这回才是真的醒过来,刚才是在做连环梦。这种梦再做两三回,我非得变成骨灰堂常住户不可。这样想着,我一翻身,竟然看见贾媛脸贴在窗户上盯着我!
六
我一声惊呼,掉下了床,在黑暗中扑腾了几下终于站起来。贾媛已经不见了,外面茫茫黑夜中,只有停尸楼停尸间的窗子敞开着,两行柏树树影森森,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连忙又往门外一看,在我住的小房子与骨灰堂之间有一大片空地,那里无遮无掩,除了院里惨白的路灯灯光以外,没看到任何东西。再往里,苍松翠柏凝结成硕大的阴影,遮住了骨灰堂。
我先确定自己真的醒来,其次确定刚才不是幻觉,贾媛确实脸贴在窗子上盯着我,而且她的模样比梦里清晰得多。难道,刚才的噩梦是她在托梦?难道她是在泄对我的不满?仅仅是因为我看到她的尸体时动了歪念头?我开始后悔了,在火葬场干活必须得尊重死者,这条规矩我又不是不知道,干吗又明知故犯?一旦死人又较起真来,我有几条小命跟她周旋?
但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贾媛既然是轻生的,若是死后有知,看到父母如此悲痛,想到年纪轻轻就结束一生,还没曾享受到生命的快乐,肯定会后悔不已。这时偏偏来了一个自作多情的陈浣竹来惋惜,又是作诗又是春梦,换了谁都会产生共鸣。若是她当了真,一心要与我好,那可怎么办?陈浣竹没能耐,找不到对象就够闹心的,还要想方设法摆脱死人的纠缠,这也太离谱了吧?
丁零零——闹钟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更让我想哭的是,这说明深夜12点到了,我应该去骨灰堂大院与炼人炉大院巡夜了。一想到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女鬼等我自投罗网,我就一阵呻吟:我年轻力壮的,干什么不成,怎么就偏偏要到这里打工?
七
骨灰堂大院里的路灯泛着青白的光,几米之外一片模糊。我握着手电筒,心都提到嗓子眼,向树丛里走去。平常晚上巡夜时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从树丛里突然蹿出来一只耗子、小鸟什么的,那样非把我吓出个好歹不可。至于用手电筒往骨灰堂里照,总担心里面猛然蹦出一只恶鬼,扑到窗子上向我咆哮。连我都明白,这不过是恐怖电影看多了。但今天有所不同,有一个有名有姓的死鬼很可能在大院里游荡,这可是真实可信的危险哪。
我一万个不满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钻进树丛里,挨个儿用手电照亮骨灰堂的窗户,并做好了准备,稍有点儿不妙马上就跑,先顾性命要紧。我还没结婚呢,连对象都没有呢。我一边嘴里叨咕着,向各位骨灰堂常住户恳求叨扰,一边挨个儿巡视。幸好上天保佑,错,应该说幸好各位好朋友——据说香港就这么称呼死鬼——抬爱,巡查到最后一间平房时,都没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