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晶,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7岁,晶9岁。
晶的父亲是千代本家第二十三代继承者,千代崇德。
继承者是族中仅次于灵媒的掌权者,大多灵能力的家族中都是这样遵循着这个古老的制度,继承人早早地就要开始学习辅佐在灵媒身边,管理大大小小的事物。一般来说大部分家族的产业会由他们管理而不是灵媒。
灵媒是处在能力者顶端的存在,他们一旦出生这位置就是不可动摇的,然而继承者却不一定总是同一个人。
晶是第二十四代。这无关他与崇德的血缘,而是因为他配。
从见到他的9岁直到他14岁离开。
我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千代晶——这名字像是在说某种存在了久远的美丽宝石,而他本人也如这名字一般,微光,泛凉。
我记得他的母亲,晶是跟随他的母亲来的,至于来到千代家之前的那九年他们都在哪里,为什么不和本家住在一起,我无从知晓。
晶是个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奇特的人,不和任何人相似。
深不见底的瞳仁似笑非笑,凉如秋夜千年的寒潭没有一颗星。
那时千代本家的人都在竭力避免自己的孩子和晶接触,每当在回廊里遇到,在花园里遇到,或是在聚会的大厅里遇到,长辈们也总是朝他露出或鄙夷或轻蔑的目光来。他们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捕风捉影,切切查查地匿笑。
而晶只是有意无意地,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除了自己一个人之外,他几乎只和父母待在一起。——也许是那时我还太小吧,不怎么能理解家人对他们一家的奇怪态度。只是时间一长,便慢慢现,崇德带着晶出现的时候,大家的表情是肃穆庄重的,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不满;而当晶的母亲带着他出现的时候,气氛就明显变质了。
空气中漫溢了恶毒和龌龊的念头,我心里一潭敏感之极的弱水,涟漪微泛。
稍长大一点,我隐约明白原委。
晶的母亲,旧姓藤堂。
不,其实来到我们家之后,她仍旧姓藤堂。
——她和晶的父亲,根本就没有结婚。
对此晶是怎样想的,没有人知道。
他几乎不说话,很安静,然而很烈性。——也许时常看到他摆出弱者的姿态,但胆敢对他无礼的人都会很快了解到轻侮强者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晶对族中人的压制效应是异常明显的:在他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整个家族上下甚至远在他地的族人都全部要做噩梦不能停;只要他愿意,甚至能够在不经过任何允许的情况下随便出入族中的任意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场。
能力者的家族中血缘的相通是会互相制约和影响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族中的&1dquo;灵媒”能够以一人之力凌驾在整个家族之上。
出现这种程度的压制,难道说这个拥有一半藤堂家血统的孩子会是灵媒——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先上一代的灵媒在晶出生前已经过世,再者晶的父亲是族中直系的血亲;因此,在这种具备了&1dquo;灵媒”出生的情况下,当所有人现晶要比千代后代中的同辈强大许多的时候,立刻显出了嫌恶的神色。
千代家的人怎么能让半个藤堂捏在手里?
毕竟还是敬畏着继承者的,所以虽然我能够感觉到,但家里人谁也没有说。
晶的母亲身体不好,但崇德伯父很爱她,一直尽力地在这个大家族的压力和非难中把他们母子庇佑在羽翼之下。
只有这几年,家里人勉强维持了相安无事的表面。
崇德叔叔作为父亲,尽责地教给晶很多东西,——美好的才能,和恐怕不太美好的才能。
他对晶说,用最坚强的方式生活下去,随时表现得像一个弱者,但随时都要保证你是所有人中最强的一个。
他对晶说,不要被甜言蜜语迷惑,不要渴望绝对得不到的东西,不要爱上任何人。
他对晶说,不该看的时候不看,不该听的时候不听,不该拿的东西不拿,不该说的言语不说。
他对晶说,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一样脏的,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你要记住。
他对晶说,你——是一个灵媒。
你要记住。
你——
是一个灵媒。
这是我在崇德叔叔的梦中搜索到的记忆,之中一切都很模糊,只有晶的脸是清晰的。
我想崇德叔叔一直都是这样爱着他的太太和孩子吧,即使那是一个来自对立的家族的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地,为他生下的这样一个注定给他招徕麻烦的男孩。
我——只能干预梦境,却无力改变人事。
我12岁那一年,晶14岁。
娇艳而略显苍白的14岁,少年的脆弱和初初长成的强韧糅合在一起,已经开始渐渐散出迫人的气息的——灵媒。
就在那一年,崇德叔叔因为胃癌去世了。
打理家族的人迅更替上去,家里人把晶的母亲推出了门外。
接着晶就失踪了。
当时所有人的确感到很意外,也许他们还正商量着怎么把这个奇异而不祥的孩子送走,也许他们还正猜想着该把他送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