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是不能进内室的,珠儿刚从值房里得信,入得宜然堂同传。话音刚落,朱立轩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竟是白通传了一气。
朱立轩穿着身翡色织金刺绣华袍,腰上系着双色如意长穗宫绦,衬得小小人儿眉清目朗、俊秀可人,一双墨珠似的眼仁乌溜溜直转,活灵活现。他上前拉住荣惠的手,笑得一脸灿烂,道:“华嫔,咱们还不走吗?”
荣惠见朱立轩这时候来了,不禁抚额,没想到朱文烨真的会答应朱立轩陪自己一同省亲探病。
妃嫔省亲,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一份难得的荣耀。即使荣惠此次是为探望伯父和兄长的重伤而省亲,依然惹得众人艳羡。大燕宫中,只有皇后、贵妃之流才有省亲资格,当然,也有宠妃破例恩准。
朱文烨登基三年,皇后和贵妃都没赐过这份恩典,而荣惠既不是贵妃,也不是宠妃,反而得了首筹。旁人看来,不外是她托生了个好人家。若非此次是家人为国负了重伤,只怕这份恩典要叫荣惠成为众矢之的。
荣惠领着朱立轩往承庆宫谢恩,朱文烨还在梳洗,听闻今日朝事繁忙,匆匆见了两人一面,嘱咐明日午时前归,便早朝去了。朱文烨的勤政,那是有口皆碑的。
嫔位的仪仗不算特别华贵,却也气势不凡,众内监抬起版舆缓慢而平稳地走着。
朱立轩原有自己的辇轿,他却不用,非和荣惠挤到一处,宫人们又没有敢相劝的。荣惠心想着,连让朱立轩跟着出宫的事皇帝都肯了,可见不管面上如何严厉,对朱立轩却是宠爱的,于是也不拘着他。
朱立轩
原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兴致勃勃的掀起帘子来看,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幔,只见街道两侧的民居皆用深蓝色的布幔围了,除了立得笔直的侍卫什么也看不到,他很有些几分不快。
荣惠看着外头熟悉的燕京景象,除了格外安静些,少了人声鼎沸。她渐渐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连日来的事又搅进脑中,她努力梳理着。
薛府是京中百年的将门之家,位于燕京西面,约半个时辰,荣惠一行便到了。
喜善和玉树扶着荣惠下了版舆,朱立轩也踩着内监的背下了来。此时,地上跪着一地接驾的人,拜道:“恭迎华嫔娘娘凤驾,娘娘万福金安。”
芝兰在人群里提醒了一下,众人又朝朱立轩再拜:“恭迎二殿下,二殿下万福金安。”
荣惠的父母跪在最前,往后乌压压跪着的全是荣惠的叔叔伯伯婶婶嫂嫂。
薛家家主是薛大老爷这支长房,虽然上头的老太爷老夫人都故去了,但薛家的三房人依然不曾完全分家。好在薛府百年继承下来,也建筑得不小,各房人甚为融洽,也是同堂美事。
荣惠眼角一酸,忙上前亲自扶了父母起来,携了众人进府去了。
入内后,众薛府人按礼向荣惠和朱立轩再一一参拜面见,虚礼繁多。过后,荣惠便等不及要去探看自己的二伯和长兄。
先看的是二伯薛定川,荣惠甫一入内,便闻见好大一股药味和腥味。待走到床前,便见着薛定川躺在床上,面色青白,一道三寸长的血口从耳下延绵道肩上。他头上和前胸全被包扎着,十分触目惊心。
荣惠只瞧了一眼,眼睛便肿胀难耐起来,哪里敢相信这样骇人的伤法只是有意示弱?当即捂住嘴,简直不能言语,生怕失控说出些什么。
如果说,在看到薛定川的伤势时,荣惠还能强忍不落泪,那在看到薛达的伤腿时,已是无法可忍,泪水扑簌落下。
荣惠惭愧,和二伯和长兄相比,她在宫中所经历的,又算的了什么。她的荣光本是家族所赐,她若不奋起直上,回护薛家,那家人岂非是白白为个昏君牺牲了。
朱立轩见荣惠眸色微泛水光,连那攒着锦帕的双手也在抖动,心里也是难受,拉着她的手道:“华嫔,父皇说马太医医书非凡,一定会为你医治好家人的。”
荣惠含泪点头,正要说什么,门外进来了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正是荣惠的一双侄儿,还有几个堂侄儿,侄女。
br>先前的面见请安是轮不到这些小辈的,故而这时得了空挡,才一一打扮齐整了,来与荣惠请安。薛家的小辈都教养得十分规矩,毫无骄纵习气。但因以往在荣惠身边顽惯了的,于是在荣惠跟前却格外活跃几分,尤为亲近这位姑姑。
薛家的长辈们都在,眼见小孩儿簇拥到荣惠跟前叽叽喳喳,却是没有多劝,仿佛是想让这些小孩儿打消荣惠的忧心。
荣惠看着这些孩子,心里的确是好受了一些,你瞧,我们薛家还有这样多的希望。日后,他们都将成为栋梁之才,保护家人。要灭绝咱们,也不是容易的。更不是,逆来顺受的。
荣惠眼波微微扫过,转而冲朱立轩笑道:“二殿下是头一回来薛府吧,虽然薛府是将门之家,府邸难免粗放几分,但比之宫中也多了几分野趣。若二殿下有意,不妨叫我这几个侄儿陪伴,游园一番,如何?”
朱立轩眯着眼笑了,点头说好。众小孩儿虽然不舍荣惠,但都十分听话,晓得君君臣臣的道理,当即簇拥到了朱立轩跟前,引着他去了。
朱立轩一去,荣惠自然而然的与薛大老爷和薛大夫人去了书房。
书房内炉篆微熏,金鼎铜壶,十二个书架叠接横陈,隔作前后三层。第三层中正中悬额,苍劲楷书大字“忠君爱国”
,两旁板联:
手抱屋柱团团转,脚踏云梯步步高。
款书“朱允孝题赠”
,正是太祖爷的楷书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