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张叔叔认识多久了?”
“今年元旦的时候。”
“元旦的时候第一次见面?”
“嗯。”
更衣室没有窗,外面的雨声、人声都被隔绝,小房间里安静得很,靠在靠背上的耳朵能听见布料表面下棉絮的起伏和对面人的呼吸。
“前几年我去内地玩,在张叔叔家住过一段时间。”
葛蕾点点头。她看向安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你认识他……呃,你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吗?”
回答是否定的。张淇奥邀请过葛蕾去他住的地方,一套为方便工作在市中心买下的高层公寓。那次他送葛蕾回家,陪她上楼——一个和陌生人人合租的房子,葛蕾租下的那间卧室只有九平米大,张淇奥站在房间门口,高大的身体几乎充满整个门框。
那里面整洁得要命,一眼看过去就是床、衣柜、一张桌子,桌子上的电脑和电脑主机似乎是唯一能证明这间屋子没有被闲置的东西。张淇奥提出让葛蕾搬到他那去,“那里有客房,离你公司也近。”
葛蕾没答应,“这边租期结束了再说吧。”
站在对面的人皱着眉低头看她,但她在笑。
葛蕾的屋子里,斜靠在电脑屏幕和主机夹角中间,也有一幅巴掌大小的画,明艳的颜色。是向日葵。
“她不在意那些。”
张淇奥收回看向墙面的视线。包间里其他人各自聊起来,圆桌对面的两位大概也是很久没见面了,脱了西装外套,领带也解开吊在脖子上。
“年轻女孩是比较重感情。”
左手边那人默默接话。
方慈英轻声冷笑几乎被人们的谈话声淹没,“要不要是她的事,给不给可就是张老板的事了。”
张淇奥一顿,转头看向方慈英时脸上已重又挂了笑,“就算她想我也不会同意让她到香港来的。”
方慈英的指头捏在高脚杯的玻璃杯柱上,殷红的液体表面轻微波动。
“所以啊,屋里有一个乙方在就都得注意点,不要谈公事。”
接着就是他那能平息一切的,浑厚的笑声。
b·九
从香港回到内地之后,张淇奥带葛蕾去的第一个活动是一场婚礼。在新郎自己郊区的度假村举办,那里依山傍水,景致不错。不过因为繁忙的日程,他们只在晚上到场参加了晚宴。
在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两人提前离开,站在礼堂外面等司机开车来。天黑得很透彻,高高低低的街灯亮得星星点点,礼堂到度假村大门口之间有一眼喷泉,水滴带着各色的光升起来又散落下去,少有一些溅到一边人的皮肤上,冰凉。
葛蕾绕到张淇奥的另一边,站在靠近那些水珠的位置,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映着那些变幻的光的颜色,魔女一样。抚了抚葛蕾微凉的皮肤,张淇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到那边去,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伸出手去接那些注定不会太干净的水滴。但他什么都没说,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葛蕾身上,衣服很重,下摆盖过了葛蕾垂在身侧的手指,一边内口袋里装着一部私人用的手机,另一边是个金属小盒,装药的。
他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那时候两个人从机场分开,葛蕾回来工作,张淇奥继续忙着到处出差。葛蕾最近大概也很忙,张淇奥打过去的电话她总接不到,他等她不久后发来解释的消息然后回拨电话来,说完要说的事情后叮嘱她注意休息,葛蕾通常会回复他说“您也是”
,然后等他先挂掉电话。
一直以来,葛蕾自然地保持着某种分寸,起初张淇奥觉得她这样乖巧得可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她从不表达自己的观点,对自己亦步亦趋。重要的是,她明明不该是个这样的人。
一辆车慢慢减速停在两人面前,后车窗早早地已经摇下去了,里面的人边开门下车边和张老板打招呼。不久前刚刚在礼堂见过,葛蕾记得他是个做房地产生意的。
“张总,等车?”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俩根烟递到张淇奥面前。
张淇奥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嗯,快来了。”
对面的人站得摇晃,也许只是无心,转身把烟送到葛蕾面前。葛蕾笑着接了过去。
直到那人又上车走了,张淇奥才转头去看葛蕾。那根烟已经被她别在自己的耳朵上面。
“你可以拒绝。”
葛蕾抬头,也伸出手去牵他的手。张淇奥皱着眉,未变那副不怒自威的神情,葛蕾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笑脸,脸蛋红彤彤的,因为在那间金碧辉煌的大屋子里,她琐琐碎碎地喝了不少酒。
见她没回话,张淇奥叹气,抬起空着的手摘下那根烟塞进自己裤子口袋里。
“为什么不拒绝?”
他的心沉得像此刻他问话的声音。
“您大概不知道我是抽烟的。”
攥着葛蕾手的那只手收紧,沉重的压力,但她不打算表现出来自己感受到了,“其实比起烟来,我更讨厌酒。”
轮到张淇奥沉默。他的面色柔和起来,握着葛蕾的手却没有放松。
“所以,我可以拒绝,还是我应该拒绝?”
葛蕾跨步,面对张淇奥,几乎脚尖顶着脚尖,她把张淇奥眼睛里的复杂看得更清楚些。“您不喜欢我碰的话,我以后会注意。”
笑脸还没变,所以只是表态而不是讨好。
“酒也不是必须要接,没有那么重要。”
张淇奥抬手抚上葛蕾两侧脸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要告诉我,我猜不到。”
葛蕾点点头。她伸手环住张淇奥的腰,靠过去,把头贴在他的肩头。感受到自己也在被环抱着,对方的一只手正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葛蕾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