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听说柳家五娘子不仅长得好看,更是温婉和善,极为标致人物。我想着,替你寻个新妇,好照看与你……”
听得这话,杨恭原本安稳坐着的身子,突然起身,“母亲,前朝尚有要事,请饶恕儿子先行离开。”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唯余太后挣扎着从拔步床上起身,看向杨恭的背影。他身着红色常服,软脚幞头,革带束腰,端的是帝王之态。
背影越发远去,转过隔断,出得明间大门,再也瞧不见了。太后明白,他的儿子,再也没有了,若说往昔,母子之间尚存几分面子情,而今连这个也没了。
他长大了,不再需要母亲了。
有些东西,迟了一步,便永远错了。
话说出门的杨恭,离开宁安殿之后,无处可去。那句前朝有要事的话,本就是虚言,现如今封笔在即,何来这多事务。在皇城之内闲逛一番,打算到立政殿坐坐。
刚走到太液池,得见太子杨琮携左相散步。二人也瞧见了陛下,当即前来请安。
如此正好,陛下念前几日崔信父子二人送来了消息,拉着太子和左相,往立政殿商议西北军政。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好不和谐。到得立政殿前不远处,瞧见崔冬梅拎着个食盒,由丫鬟香香陪伴,等在台基之上,
三人和谐共处的画卷,一瞬间消散。
左相是个嘴贱的老狐貍,扯扯太子袖子,“殿下,昨儿的《左传》,微臣想起还有几点要请教太子,眼下天气极好,咱们不若……”
陛下:“左相教导太子数年,缘何才学到《左传》?找个由头也该选个旁的。进来议政。”
左相挑眉摊手看向太子,太子无动于衷,仅仅是看了看台基的方向,而后便跟在陛下身后入殿。
三人当中,陛下遥遥在前,崔冬梅得见后想要走开,却念今晨陛下见过太后,许是不甚开怀,不忍走开,静静等候。
及至陛下上了台基,崔冬梅请安,“我给陛下准备些吃的,想着天寒地冻,喝上一碗芙蓉羹,暖和些。”
不等崔冬梅说完话,陛下示意让她也入内。
“陛下和太子议政,不妥?”
陛下不以为意,“议西北军政,你父兄送来的消息,你听听也无妨。”
许久不曾有过父兄的消息,崔冬梅高兴之下顾不得许多,跟着陛下入殿。
立政殿东侧间,有处矮踏,临窗而立,素日里陛下于此下棋,听风观雨。目下崔冬梅和陛下二人居上手,左相和太子一道居下手,你一言我一语说道西北军务。每人跟前,一白瓷碗碟,盛有芙蓉羹。
太子听左相和陛下说话之间,小小吃了一口。绵软的感触在口中化开,直达天灵盖。他借低头的功夫,趁人不注意瞟了一眼崔冬梅,见她安安静静坐着,替陛下再盛上一碗。不久之后,斟茶,换水……
她的一举一动,全然围绕陛下,连他们说话之时谈及河间侯,也不过是动了动眼睛,一丝旁的情绪也无。
下肚的芙蓉羹,浸染开来,变成满心的苦涩。
趁左相和陛下说道往事,没他的份儿,太子神思游走,想起了从前的芙蓉羹。
从前的从前,不知是哪个年头,他送崔冬梅一只兔子,得了小娘子笑脸,得了一碗芙蓉羹。他还记得,彼时小娘子说,她不精通厨艺,会的东西不多,就这芙蓉羹,还略略拿得出手。
那时候的芙蓉羹是个什么味道,他已然想不起来,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定然不是苦涩至极。
“看你神思不在,想来是东宫中人照顾不周,昨日说为你选个侧妃,尽快才行。”
突然,陛下盯着太子的眼睛,如此说道。太子猛然醒过神来,方知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再胡思乱想,应承下来。
谁曾想,陛下下一瞬又说道:“既是侧妃,封笔后,寻个合适日子,挑一挑。我朝太子,不能亏了去,若有心仪小娘子,告知与我,或告知皇后也可。东宫太子妃,祈福一月,长进不长进的,是你自己求来的,你看着办。”
这话,显然对太子妃极为不满,太子吓得连忙请罪,直说回去好好教导,万不会再出岔子。
太子的话音刚落,听崔冬梅急匆匆道:“陛下,我方才瞧着,西北军务已定得不差,太子侧妃之事,现下说说也可。左相也在,教导太子多年,在这事儿上头想来也有自己的看法。”
这话说罢,太子方才明晰过来,陛下方才的话中,让他去寻崔冬梅说说自己喜欢的小娘子,这……
“此事全凭父皇决断。”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看向太子,一脸惊恐,完了完了。
果然,陛下怒斥:“你个糊涂东西,是你娶侧妃,还是后宫纳妃。身为太子,行事果决,谋划先行。昨日已和你说,今儿个再问,你却说出这等话,你脑子呢?别是被太子妃吃了!”
太子心跳得厉害,方才的话一出口,就已知晓错了,父皇杀伐果断,从来看不上柔弱摇摆之人。他的话,刚好落到马蹄上。他想即刻找补,却被身后的左相扯了扯袖子。
听左相道:“陛下息怒,微臣有个主意。太子妃聪慧机敏,沉着冷静,是为典范,东宫而今缺少的,该是个活泼张扬的小娘子。这,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递话递到这份儿上,太子不是蠢货,猛地应承,“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极好。”
许是见他还有救,陛下微微点头,而后像是不待见太子一般,拉着左相出去明间大殿,商议旁的政务,唯独留下太子和崔冬梅,这对新进的继子和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