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间,天黑时奚山君便倒头睡成一坨烂泥,可是铜环敲动石头门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只把一头散,已入黑甜乡的扶苏再次敲醒,他打开门,愕然了。
一个月前。
这一日,咸宁府十分热闹。穆王宫刷洗得干干净净,连各殿的墙角和恭桶都明亮可鉴,严肃端庄。素来不爱出门的穆王妃傅氏也早早盼在了府门之外,一身素色衣衫,握着白玉佛珠,被隔在远处的百姓热热闹闹地翘看着,果然如传言,貌不惊人。
他们的世子成觉,自从归国大病之后,脚步从未停歇,手握天子谕,三年来东征西讨,大昭四邻被小世子打得焦头烂额,真真是天生的战将,&1dquo;大昭明珠”声名远播,西陲鹿陵国国王吃过他不少苦头,据说御膳房三餐必做的两道菜就是&1dquo;红烧明珠粉”&1dquo;油泼白圆子”。
今日匆匆回来,众人虽不知他如何模样,眼却已经有些红了。自然,不是感慨相思一片赤忱,而是,万里河山,金山银矿,珠圆玉润,如今全要归一个有实体而非一个仅仅只有&1dquo;世子”二字代号的少年郎了。而少年郎,今年不过十九岁,算算穆王日日荫药的身子骨,小世子二十五岁上下拥有这一切,应不是太大的问题。
人群中,挤着一个貌不起眼的络腮乞丐,身材瘦长,眼圈浓重,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看似憨呆,偶尔却晃过几分说不出的狡黠。
&1dquo;七月兮流火,汗滴兮禾叶,重重兮影影,世子兮辛苦。”他一边嘟嘟囔囔念着歪诗,一边四处张望着。
今年七月的花开得格外娇艳,咸宁府素来以花闻名,兼民风比穆地别处开放许多,为此街上卖花的女子十分多,含笑对着年轻男子荡个媚眼,对女孩儿们多是一句&1dquo;姑娘,世子爷可还未娶王妃,瞅瞅您生得俊的,好比奴手中的花哟&he11ip;&he11ip;”于是,小半个时辰后,满街的姑娘小伙儿头上插满了,熙熙攘攘地瞧过去,好似一出又一出花红柳绿的戏。
那乞丐也从地上偶尔踩落脏掉的花中拾了一朵,别在耳畔,嘿嘿一笑,俨然别有风情。
小世子执着马缰,身背玉弓,骑着名驹,一身枣红骑装卷着风,终于呼啸而来时,差点没被满眼的花花绿绿晃瞎眼。
他鼻子嗅了嗅,脸色登时泛了黑。
小世子对花香一向过敏。
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再低头,看到小姑娘们满头花花红红眨巴着眼含羞带怯的模样时,脸更黑了。
&1dquo;驾!”小世子扬起马鞭,踩紧马镫,叱喝一声,正要再如风一般离去,眼前却蓦地滚出了一样脏得臭的东西。
&1dquo;世子爷,救命啊!”那臭东西号了一声,开始原地打滚起来。
成觉勒紧缰绳,马前蹄跃起,颠簸得他左臂的伤口又洇出血来。
成觉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感觉是痛。从此,再见他,隐痛似有记忆,如约而至。他不记得,痛却记得。
&1dquo;何人造次?”成觉阴冷狠辣地望着他,右手扶住了左臂。
身后的侍卫纷纷拿出了刺刀。
那团东西缓缓抬起脏兮兮的胡子,眼圈浓重,鼻涕眼泪一眨眼便出来了,&1dquo;求世子爷可怜可怜小民,给小民一口饭吃。已经饿了三天,走不动路了,这才堵在路上。”
成觉看他一身脏污,心中厌烦,眉皱了起来,碍于身份,却不便同这等蚁民计较,便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卫掏出几块干饼,扔到了乞丐的破衣上,呵斥道:&1dquo;世子仁慈!还不离去!”
乞丐抱住了饼,头上的那朵白茉莉蔫了吧唧地垂到了眉毛上。谁料他囫囵咬了几口,却似想起什么,扔了饼,抱住成觉座下骏马的前腿,开始哭号起来,&1dquo;这顿吃了,下顿可怎么办呢?”
这话不可谓不是得寸进尺。成觉面孔抽动了一下,没有了什么耐性,掏出金箭,挽起了弓,眼睛微眯,睥睨着马下的那一团脏兮兮。
这匹马是大昭名驹重云的子孙,重云当年是敏言大帝南征北讨时的坐骑,相传毛色雪白无杂,可因蹄上常溅血,后来前后腿全变成朱红色的了。而重云子孙多是纯白毛,以晶莹剽悍著称,却鲜有朱红蹄。说也奇了,成觉出生的那一年,大昭皇家马厩却出生了一匹纯朱色蹄的重氏,便是如今成觉身下的这匹,唤殊云。
殊云同他主子一般,是个有洁癖的好少年,脏兮兮一扑上,它简直要炸毛了。
成觉食指拇指绷紧,围观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他身后的门客重重咳了一声,成觉挑眉,冷笑着看了门客一眼,那人瞬间噤了声。
随即,箭尖便如雷似电she入了脏兮兮的后背。
脏兮兮看准时机,吐了口中预先准备的一摊猪血,哭得更凄厉了,&1dquo;世子杀人啦,杀人啦!”
围观众人哗然。
侍卫上来几人要把这乞丐拉走,却见他边吐血边稳如磐石地抱着殊云的前腿。奈何侍卫几人,皆拉他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