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点点头,收下了她的九连环。
正此时,平地里传来梅夫人低冷的声音:“宝儿,过来!”
谢宝真一惊,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感,忙将手中的盒子背到身后。转身一看,见梅夫人神情沉郁地站在垂花门下,便唤了声:“阿娘……”
梅夫人抬手挥退左右侍婢,涂着丹蔻的手招了招,语气加重了些:“到阿娘这儿来。”
谢宝真回头瞄了眼,只见少年正朝着梅夫人的方向躬身行礼。她‘噢’了声,背着手慢吞吞朝母亲走去,等到再回头时,廊下空荡荡的,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梅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谢宝真藏在身后的西域盒子,眉头一蹙,稍加推测便明白了刚才发生之事。
谢宝真自知盒子藏不住了,眼神有些飘忽,指尖抠着盒子边沿道:“……是他定要给我的。”
绒毛细雨润湿了黛瓦,也润湿了梅夫人深沉的眼眸。她叹了声,矮身裹紧了女儿的兔毛领子,又摸了摸她的头,放缓神色道:“这次便罢了,下次不可以再随意接受谢霁的东西。切记,以后无论什么,只要是谢霁喜欢的,你都让给他便是。”
自从谢霁进府,家中的古怪和反常便从未停歇过。谢宝真惊异于母亲的这番话,微微睁大眼,小声道:“阿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为何自从九哥进门,你们都有些怪怪的?若是有烦心事,阿娘大可以说给我听,我替您分忧。”
望着女儿纯净无杂质的眸子,梅夫人撑起一个笑来,爱怜道:“乖宝儿,阿娘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可偏偏……”
剩下的话,终是飘散在一声叹息中。
而此时,翠微园阴晦寂静的房中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窗户半开,一线清冷的光线透过窗缝打在少年苍白的手指上。谢霁垂眼摆弄九连环,那眼依旧是空洞虚无的,仿佛暗夜里游荡的鬼魅,指尖几番灵活挑动后,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声响,九连环应声而解。
谢霁静坐了一会儿,将九连环重新复原,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再次解开。
呵,无聊。
他心中冷嗤,漠然地蜷起五指,将九连环握在掌心用力一攥,那金银锻造的精巧玩意儿便化作几团纠结的废物,被他随手丢入燃烧的炭盆中,噼啪溅起一连串的火星。
火焰的光映在他的眉眼中,明暗扭曲,没有丝毫温度。
……
月底,为期三日的围猎开始了。
天还未亮,随行羽林军和皇上钦点的文武重臣便已朝拜结束,在皇城外肃立集合,一时间道旁皇旗猎猎,各色香车宝马络绎不绝,鹰鸣狗吠此起彼伏,不时有羽林军、内侍引流维持秩序,热闹得很。
听闻谢霁不会骑马,皇上又提倡精简出行,随行家眷只许一辆马车跟行,谢乾没有办法,只好安排谢霁与女儿一车,自己和两个儿子骑马护行。
今年,英国公父子四人皆有幸陪伴新帝入猎场,连长乐郡主谢宝真也被诏见,荣华满门不知羡煞多少人,故而一路上攀谈寒暄之人接踵而至,短短几十丈距离硬生生挤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马车摇摇晃晃龟速前行,谢宝真华服美饰,白净的小脸虽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婴儿肥,但已能窥见几年后的明丽鲜妍。只是此时这张秀丽的小脸皱着眉,满是不耐的样子,撑着下巴嘟囔道:“走得好慢,甚是无聊!”
她看了眼对面静坐的谢霁,问道:“你不无聊么?”
谢霁穿了新衣裳,锦帽貂裘,鬓角两缕头发软软垂在胸前,眉目清朗无双。马车那么摇晃,他却能坐得四平八稳,闻言眼也不抬,对外面如潮的寒暄声充耳不闻,只是摇头。
笃笃两声,外头有人叩了叩马车壁,道:“宝儿,下车。”
谢宝真撩开布帘一看,外头天色熹微,灯火通明,谢淳风骑在一匹通体油黑的大马上,银铠白袍,手按长剑,目光扫视了一眼安静坐立的谢霁,这才转回妹妹身上道:“七公主想见宝儿,宝儿便随凤驾出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