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起针后,许迦叶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并没有表现出惊恐的模样,也没有挣扎,在场众人却丝毫都不敢放松。
薛柏清轻声说着逸闻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许迦叶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毫无变化,显见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李砚辞实在是按捺不住,站近了一些,低声问道:“还要多久?”
陈太医恭声回道:“一刻钟。”
李砚辞长舒了一口气,不敢再打扰陈太医施针,正要退回到原处时,薛柏清怀中的许迦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的力气到底不大,被薛柏清和张太医两个人按着,并没有影响到陈太医施针,陈太医正欲稍稍加快动作,薛柏清却突然道:“现在能收针吗?”
陈太医蹙眉道:“能是能,但这样一来就前功尽弃了啊。”
李砚辞冷声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心疼她,把人按好了,出了什么问题朕拿你试问。”
薛柏清摇了摇头,竭力地维持着手上的平稳,声音却不复往日的平静:“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了,陛下,您过来看一眼吧。”
李砚辞快步走到薛柏清身边,近距离看到许迦叶后脑上插着的银针时心中便已是一痛,俯身看了一眼她的面色,用惨白如纸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分明已透着死气,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
刘采刚入殿便看见了这一幕,心下一惊,忙跑上前搀扶住李砚辞。
“陛下,我没有错。”
许迦叶呢喃道,“好疼,我的眼睛,殿下,救我,救我。”
薛柏清本小心地为许迦叶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闻言猛然抬头看向李砚辞,眼神冰冷至极:“你对她做了什么?”
“陈太医,快收针。”
李砚辞对陈太医道,陈太医恭敬领命,他这才半跪在床边柔声对许迦叶道,“迦叶,你怎么了?是眼睛疼吗?还是别的地方疼?”
“我没有错,我没有。”
许迦叶不住地呢喃着,声音极细微,需要凑得极近才能勉强听到。
李砚辞眼角淌下两行清泪,轻轻抚了抚许迦叶的背,嗓音哽咽:“你没有错,你什么错都没有,迦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陈太医屏息收针,长叹了一声。
薛柏清忙将许迦叶紧搂在怀中,远离了李砚辞:“掌印到底为何会生病?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是谁害了她?”
李砚辞冷眼扫向薛柏清:“你敢质问朕?”
“没有人害我。”
许迦叶突然轻声道,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方才惊惶的呓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李砚辞忙扑到床上想看她是不是清醒了。
但许迦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凉透了心:“是我看了太多书,殿下,今天我们不学策论,好吗?我想去演武场看你练剑。”
薛柏清环着许迦叶的手臂颤抖了一瞬,他尽可能地放缓呼吸,轻拍许迦叶的脊背,安抚道:“好,我们这就去。”
李砚辞沉声道:“把她还给朕。”
薛柏清置若罔闻,垂眸注视着许迦叶,见她的面色稍有缓和,不由略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冷声道:“她是在宫里出了事,陛下,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保护不好她。我没有办法把她还给你,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人,请陛下放她出宫养病吧。”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张太医说道:“臣想起了一件事,八年前,公……那一位召臣去为掌印看病,说掌印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大好了,虽竭力在他面前隐瞒,但到底是没能瞒过他。
“臣为掌印看诊,却找不出病因,掌印说是她自己看了太多书,臣也只能给她开了一些养肝明目的药,让她少看一些书,尤其不要在夜间点灯看。”
李砚辞以手掩面,默然半晌后道:“她也是这么和朕说的,她不愿看别的大夫,说你已在为她医治了。她以死相抗,朕不敢逼迫她。”
自许迦叶受了杖刑,他便没有再带她去过御书房了,那时他以为是母后趁他不在命她用簪花小楷抄佛经,才让她伤了眼睛,原来……
张太医淡声道:“陛下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愿反应过来?掌印方才呓语的‘陛下’,指的是太宗吧。
“风霜刀剑加身,她与那一位在一起时才能稍得喘息之机,但您将掌印视为私有,千方百计阻拦他们见面。那一位因着顾惜掌印屡屡让步,您却毫不顾及,屡次因掌印之事闹得满城风雨。
“太宗认为她不守本分、逢迎媚上,令你们二人起了龃龉,对她的厌憎终究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用银针刺穴致人目盲、事后也诊断不出来的阴毒手段古已有之,掌印这般恐惧针灸……”
李砚辞骤然抬起头,双目赤红、目眦欲裂:“迦叶明明一开始便是朕的人,是他非要和朕抢!”
薛柏清几乎是立时便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理出了来龙去脉,他环着许迦叶的手臂紧了紧,抬眸寒声道:
“陛下,您只是一味地想把她留在身边,不在意她是否快乐,不在意她的名誉、安危、生死,眼睁睁地看着她毁谤满身、集众人之怨望,陛下若真的爱惜她,就请多为她考虑吧。”
言讫,他垂首为许迦叶理了理鬓边汗湿的碎发,指尖不受控地颤抖。
他错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以许迦叶的性情绝不会受人胁迫,她对李砚辞大抵也有几分真心,却忘了皇权之下,想活着就免不了虚以委蛇,想站着就要承受被碾碎的痛苦。
他何其愚蠢、何其傲慢,竟把她的艰难求活、濒临破碎当成了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