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阮元一行的客船终于抵达了东便门码头。此前数日,江府的快马已到京城,将阮元进京之事告知了两淮总商行馆的江镇鸿,是以这一日,江镇鸿早已在东便门外备齐车马,阮元一行刚到码头,就看见江镇鸿在岸上布置妥当,很快就指挥着手下帮忙搬运行李。只小半个时辰,阮元一行衣物书籍,俱已搬到了马车上,江家历来大方,也帮同行的谢墉、钱大昕等人搬妥了各种衣物器用。
一行人渐渐进了东便门,便要笔直向西,经正阳门而至行馆。北京城分为内外两城,东便门乃是通向外城之门,故而进得门后,还要再转入内城。清朝入主中原之初,曾下令旗人居于内城,民人居于外城。可此时距清初已有一百四十余年,民间房屋出卖、租赁之事比比皆是,故而内城之中,也住着不少寻常汉民,两淮总商行馆建于内城之中,并非稀奇之事。
眼看一行马车自东便门向西进,约行了三里有余,眼见已是一座城门。杨吉在扬州日久,知道扬州东西不过五里,想着京师虽大,一半路总该走完了。便问随行车夫道:“这位兄弟,眼前这门,莫不是你们所说的正阳门?这到了正阳门,你车辆为何不进去啊?”
“杨大哥,这门叫崇文门,离正阳门还要三四里呢。咱进来那门,叫东便门,对面还有座西便门,这两座城门,相隔十二三里。前门哪那么容易到?”
车夫想着杨吉从扬州过来,肯定是没见过大城市,不由得语气略带讥讽。
杨吉道:“兄弟莫要骗我,我这在扬州,也住了三年了,你家少爷小姐可跟我说过,这天下之大,京宁杭苏广之外,便是扬州,怎的你这京城,便要大上那许多?”
他为了说话方便,就将阮元和江彩称为“少爷小姐”
。
“杨大哥,啥叫京城?五湖四海奇珍,一十八省人才齐聚之所,这才叫京城!那扬州一非京畿,二非省城,要那么大作甚?想你是没见过世面,这京城风景,你便住上三月,也未必看的过来呢!别说京城了,就是西北那海淀,我看都比你扬州大呢!”
清代皇帝常驻圆明园,故而一时达官贵人,纷纷在圆明园附近的海淀购置宅邸,一时海淀颇为繁盛,车夫对海淀当然会有信心。
杨吉伸伸舌头,又道:“兄弟,那你这地上,怎的没有石板?这一路我看下来,都是夯土,咱扬州可都是石板道呢。你这京城大是大了些,连石板都没有,不会只有个空架子吧?”
车夫道:“你当铺个石板,还是什么难事?只是咱这京城,距离塞外不远,每日口外都有大批驼马进京,说是怕石子伤马,就不铺了。杨大哥,我说你扬州来的,还没见过骆驼什么样吧?”
杨吉道:“那这京城若是一连数日、数十日大雨,岂不糟糕?”
车夫奇道:“数日、数十日大雨?杨大哥你在说什么?我在京城都住了二十年了,若说一两日大雨不止,这个我见过,可哪里有数日大雨的道理?至于数十日……你这是昏了么?不过若是三四月间下雨,就有些难处,那时节风大,一下雨,满身都是泥点子。”
其实北京在清代也曾数度遭遇大雨,场面并不干净。只是乾隆年间,北京大雨确实少见,故而车夫不知北京也有雨患。
看起来京城再好,总有个不好的地方,杨吉也就心满意足,轻哼道:“哼,果然是空架子,城修得再大,人都不舒服,有什么用?”
车夫也不愿意和杨吉罗嗦,眼看到了正阳门,马车渐渐转入,又过甲巷、辇儿胡同,取灯胡同,眼看前面一处大宅,想是两淮总商行馆了。只是行馆对面,尚有一处官署,竟要比总商行馆还大上不少,街前更有数人兵士打扮,更显森严。
一行人渐渐下车,行馆早有仆从出来搬运行李。杨吉对那官署颇为好奇,见了阮元,遂问道:“伯元,你看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听说这总商行馆已经够大了,怎么还有个大宅子在?”
“那个不是宅子,是大理寺。”
阮元虽然也是初来京城,但之前问过谢墉和钱大昕一些京城故事,所以对行馆周边环境,已经提前知道了五六分。又道:“若是再向前走,还有刑部大堂和都察院。所谓三法司,就都在这里了。”
“三法司?啥是三法司?和咱扬州那州府衙门有啥区别?”
“所谓三法司啊,是指天下每出现疑难不解的大案,或是要决死囚,必须要这三个衙门共同管理。刑部主管决狱,都察院呢,要监察刑部,大理寺要进行复核,若有冤狱,也应力主平反。总是不让天下百姓,无故冤死。”
其实三法司规制比这更为复杂,阮元也怕杨吉听不懂,捡了些最简单的说给他听。
“那……一桩案子,三方审理,是不是就不会出问题了?”
“差不多吧,毕竟三法司这么多人,很难同时犯错吧?”
“那伯元,以后中了进士,能不能来这里做官?我看咱扬州那两个县太爷,糊涂得紧。你帮他们看看,别冤枉好人。”
扬州府城有江都县和甘泉县两个衙门,所以杨吉会说“两个县太爷”
。阮元自然明白,笑道:“这授官任职,不是我可以决定的。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觉得我能干这行,才能让我到这边。或许兵部、工部的事更适合我,没准,就让我去东边了。”
“那这许多衙门,最好的是哪个?”
杨吉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