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踏进庭院中时,还是来迟一步,扬雄已至弥留之际,口不能言,精神越发不好。
第五伦来到他身边,轻声唤道:“夫子!弟子来了!”
但扬雄却没有任何回应。
院子里,扬雄的故日朋友都已抵达,从心怀歉意觉得是自己牵连了扬雄的故大司马严尤,到满腹心事的国师公刘歆。
还有城门校尉梁让,他正与侯芭商量着扬雄的后事要怎么筹办,事已至此,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第五伦心存狐疑,他上次离开时扬雄还挺精神,为何这么快就身体大坏?
遂拉着哭哭啼啼的王隆追问,听他说及五威司命陈崇上门胁迫扬雄,要为朝廷写歌颂北征的辞赋时,第五伦怒火中烧。
又是你!
但他还是压住了,只问道:“夫子还清醒时,可留下什么话?”
王隆看向笼着袖子在院子一角怔怔发呆的桓谭,从今天早上起,扬雄大多数时候就昏沉不清,唯一的几句话,还是对桓谭说的。
桓谭也看到了第五伦,朝他招手,二人走到庭院无人的一角,素来对第五伦不甚喜欢的桓谭,今日难得与他说这么多话。
“我当初曾与子云品评天下人物,以为贤有五品。”
“谨敕于家事,顺悌于伦党,乡里之士也。”
“作健晓惠,文史无害,县廷之士也。”
“信诚笃行,廉平公,理下务上者,州郡之士也。”
“通经术,名行高,能达于从政,宽和有固守者,公辅之士也。”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子云就是公辅之士,至于我,大概是县廷之士。”
桓谭看向第五伦:“我最初时以为,你不过是区区乡里之士,子云也没反驳。”
“但今日,子云却郑重告诉我,桓君山,看错人了!”
“他在《法言》里说,政有两种,思、斁(dù)。”
“这世道,汙人老,屈人孤,病者独,死者逋,田亩荒,杼轴空之,可以称之为斁政,败坏沦亡是也。”
“纵观关中,却唯独你在临渠乡,不管做不做官,都能老人老,孤人孤,病者养,死者葬,使男子亩,妇人桑。可谓思政,思行善政是也。”
“这是子云的理想,他自言没有这般本事,但你有!”
“子云说,第五伯鱼不止能宰一家一乡,若给你机会,甚至能像陈平一样,宰天下!结束世上的斁政,将思政推及九州!”
“所以,子云认为,你是第一品。”
桓谭指着第五伦:“才高卓绝,疏殊于众,多筹大略,能图世建功者,天下之士也!”
第五伦有些发怔,扬雄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些,从没告诉弟子,老师对他有这么高的期待!甚至视他为理想的继承者。
忽然间,第五伦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是水渍,竟是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泪。
“夫子转醒了!”
这时候,王隆喊了起来,他们连忙进屋舍去,第五伦径直过去,重重拜在扬雄面前,握住他那还沾着墨迹的双手。
“老师!”
这是第五伦来到新朝一年多时间里,头一次真切实意地痛哭流涕,悲从中来,止也止不住。
而扬雄有些茫然,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众人,他看到了眼神复杂的老冤家刘歆,一生唯一的知己桓谭,还有弟子们,当看清满脸涕泪的第五伦时,扬雄竟笑了起来。
“伯鱼也来了,老夫正想将你介绍给吾子扬乌认识。”
扬雄连言语都恢复了,只是还有些糊涂,他的幼子扬乌已经死去多年了啊。
“若有闲暇。”
“多看看老夫留下的书罢。”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满眼殷切。
“我嘴笨口拙,要对汝等说的话……”
“都在《法言》《太玄》……”
扬雄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第五伦的发髻,指尖永远停留在他的帻巾上:“还有……《十二州箴》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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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