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摆着两张床,两位老人各自占据一张床躺着。老太太昏睡着,不时呻吟几声,颈部的伤口倒是被包扎好了。老爷爷精神较好,问明来意后,就坐起身,把事情经过同她详细说了。
当时他和老太太绕到了假山后休息,正从提袋里拿出矿泉水来喝,忽然一只金毛猴子从树林子里飞跃而出,扑倒了他,冲他龇牙咧嘴,老太太哎唷叫了一声,惊到了猴子,那猴子就伸出指爪来,往她脖子上划了一道。他一时激动又害怕,也顾不上老伴,人就昏了过去。
周可回忆着老人脸上的表情,“他没必要说谎吧。”
“不是说谎,是细节!很多人回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时,都会忽略很多细节,别人问起时,他就会无意识地用想象来填充那些他没留意的细节。”
“比如哪些细节?”
“比如猴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我们都去过猴园,猴园本身就在山上,四周围着护栏,并没有树林。”
她也想起来了,山上的确没有成片的树林,只有零星的矮小灌木。
杜邦接着道:“所以这个细节失真就产生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这两个老人也许是在山下遇上猴子的,第二种可能,两个老人是在山上遇上的猴子,但猴子不是从树上跳下来的,可能是从假山上,也可能是从某个灌木丛里跳出来的。”
“有道理。”
周可认同他的看法,“老爷爷是有老年痴呆的,记事会有些不清楚。”
“但他这样颠三倒四,前后矛盾的说辞,一定会让酒店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推脱责任。”
周可沉默了。她刚刚没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要帮助老人争取利益是很简单的事,只要她把证据拿出来,就会真相大白,人人都会相信她。
她高估了自己的说服力,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把人心看得太简单了。
杜邦下了结论:“这个事情我们要插手帮忙,还是很困难的。酒店的人为了利益,一定会统一口径,我们也没有亲眼见到事故现场,只能从后续的调查里一点一点查找线索,但仅凭我们在山洞里找到的证据,是远远不够的。”
他转向陈子森:“老弟你说呢?”
陈子森道:“这个社会是在各种利益交错下运行的。利益,是社会运行的底层规则之一。”
就连他也这么说吗?
周可垂下眼睫,思索半晌,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两个男人比她更成熟,就连杜邦也不是活在象牙塔里的理想主义者。她只是个刚从大学校园走出来的女孩,涉世太浅,还不懂得社会的运行规律。只是凭借着心里的热血在冒险,在横冲直撞。
逼近真相(一)
因为还没有完全踏入成人世界,因为看过的恶还太少,心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执着和坚持,以为只要坚持正义就可以,以为这个世界可以被自己改变。
就像小孩子会认为世界是围着自己转动的,只要自己大喊一句,世界就会颠倒起伏。
其实不会的啊,不管你喊得再大声,哭得再难过,这个世界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它对你的存在漠不关心,似乎是在告诉你,不要心存期待,没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她大哭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到了她身边,承诺会保护她,仿佛神明降临。
她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男人。男人沐浴在温煦的晨光里,神情温柔。
“利益只是法则之一。你还是可以有你自己的坚持,坚持做你想做的。”
而我会在你身后,保护你的天真和执着。
仿佛有人在心口轻轻吻了吻,温热的蜜液流淌。
周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好似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他的理解,他的承诺,他的爱。
半晌,杜邦咳了两声,问:“离岛后,你们想做什么?”
周可回过神来:“诶?”
“目标啊,你们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人生目标么?周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很少会去规划以后的人生。甚至,她偶尔还会热血上头,突然做出一些很冲动,在外人看来是发疯的选择。
比如,在没有任何计划时辞去工作,比如,大学读到一半忽然转修另一门专业。比如。
爱上一个会在暴雨中走向大海的男人。
这样的爱,只能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发生吧。
而离岛后,他们又将如何对待这份感情。
这些天,她在岛上的生活很不平常,接连发生的怪事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她从没有想过离岛后的事。
现在想起来,过去的二十多年,已经变得非常遥远和陌生。似乎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这算是……成长吗?在成年之后的又一次脱胎换骨般的成长?都说真正的爱会让人飞速成长。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子森,低下头去,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不知道。”
半晌,她轻轻地说。
“啊?想了这么久,竟然还是不知道吗?”
杜邦大跌眼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掩饰性地打了个哈哈,“也是啊,人生目标这种东西,很多人压根不会去想吧。当然,我说的是除我之外的人。我可是有目标的……”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
陈子森道。
“诶?”
这下周可也被惊到了。她和杜邦齐刷刷地望向陈子森,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下一句话的确来了,而且接的很快。
“不知道的话,就一直待在岛上吧。”
不知道的话,就一直待在岛上吧。